不知过去多久,许小曲醒过来。
此时天已黑尽,她正睡在一个角落里,刚醒便听见岳成秋的声音。
“如今听风谷谷口已经堵上了,要清理,至少两日。想来北疆吃了这么大的亏应当会安分几日了。”
听风谷是北疆唯一的退路,也是去苍茫平原的必经之路。如今出口已堵,那北疆精锐残余便该退至苍茫平原了。
她顺着声音望去,岳成秋半掩在坐着的兵士里,火光映出他脸的轮廓,终究还是少年啊。
山洞里被火光映亮,照出一方天地,干柴被火灼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响。
许小曲看着那点摇晃的篝火恍惚起来,她不知为何她重生回自己的身体,却出现在九曲山道。唯一能想到的缘由,便是师父闻甚安。
那张命符是出征前师父给她的。那日出征前她如往常一样回了玄玑观,敬香叩首,三拜祖师爷。
师父给她的命符装在锦囊里,符上只有一句谶言。
谶曰:吉时得生,但问归期。
那时她看到这句谶言只是笑笑,说她去去便回了,等回来时请师父喝御酒。
谁曾想……那是她打的最后一场仗。
征战八年,副将薛煜战死南岭,手下将领尽折,她亦战死城头。他们都是好儿郎,至死都未曾退却。
她只记得她身死之时,看着那张命符从锦囊里飘落出来,被她的血浸透,又经战火燎灼化为飞灰。
她那师父常说收她许小曲这个徒弟收亏了。她这个独苗徒弟打架厉害,学了这么多年的卜卦还是学艺不精卜不到玄通阴阳,自己一手能通天地的本事没能传下去。
许小曲回过神来,在这边角落里揉着脖子,要不这辈子就做个半吊子神棍得了,上什么战场啊,累得慌。
“你,过来。”岳成秋的声音又响起来。
许小曲一愣,见着前面的兵士都挪挪让出一条道。
岳成秋手里转着一只烤鸡,抬头看向她:“听不懂?”
许小曲默默地爬起来,然后在岳成秋身侧又坐下去,她拿根树枝挑着火:“岳将军找我何事?”
“没什么,只是问问你,白日为何冲那么前头。”岳成秋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烤鸡,行军苦得很,少有这么悠闲的时候。
这次……拜北疆所赐,让他能好好修整这两日。
“我?”许小曲一愣,然后笑嘻嘻道,“因为不知道会死。”
许小曲低头理着自己的衣服,还是白日里那套小兵服饰,穿着怪不自在的。
上辈子遇到岳成秋,也是今日这时相似的场景,她带着十几人疾行翻越浮南山,恰逢浮南山夜里起迷雾,无风无月辨不出方向。好不容易找了个山洞,还让人给捷足先登了。
那时候的岳成秋,二十六岁。
想来那时也是一样的原因被暂困在浮南山中。他白衣银甲盘坐洞口,膝上横放着一杆银枪。她甫一靠近,他就睁开眼,瞬间长枪掠起,堪堪从她鼻尖滑过。
那时的岳成秋比如今的好看多了。
他本就生得好,又在军中呆了许多年,面容较如今的他更为刚毅沉稳。
那时她领了十多人,岳成秋就他一人,似是……还受了伤。他们二人便交谈一番,这一番下来,她好像喝酒喝着喝着就有点醉了。
只记得上辈子那日夜里,岳成秋也喝了酒,他抱着他的银枪话很少,许小曲三句话他吭个声。最后他问她,在大盛过得那么苦了,就没想过卸甲么?
她答:她忠君守国门,尚能拿枪上战场,就不会卸甲。
如今想想,去他X的忠君。
她忠的什么君?大盛那个皇帝,文没点墨水武不能打仗,只有一肚子花花肠子天天想着稳住自己皇位,亦不知百姓苦楚。
死了正好换人当。
早时大盛苦楚,民不聊生。她道是外敌来侵,乱世难安。她担将领,便满心都是忠君守国门。奈何,君不明,忠字便成了个笑话。
思至此处,她看着岳成秋若有所思。
岳成秋被她探究的眼神看得心里一凛。
这眼神……这身形……
岳成秋这才觉察出来,这分明是白天那个突然出现在九曲山道上差点被他一马蹄子踩死的女神棍。
“是你?”
他一下就想明白了。
这个神棍,因为没拦住他,就从九曲山道一路奔袭。在他到了听风谷没多久就从山崖窜下来夺了马借着惯性又翻上白石坡山崖,硬生生杀了一个山崖上的北疆人引得北疆将领提前炸了白石坡。
一个神棍,她怎么敢的?
许小曲一时不知说什么。
她不答,岳成秋也没再说话。
“岳将军。”许小曲突然叫他。
岳成秋微微侧目,看向她:“何事?”
许小曲往他身边挪了挪,将头靠在膝盖上抱膝看着他,拿起她的龟甲:“岳将军要不要算个卦?我可是神通道长闻甚安首徒。”
岳成秋睨了她一眼,往旁边靠靠:“我不信这些。”
果然还是上辈子那个不好相与的岳成秋。
许小曲想想觉得暂且就不计较这些了。
只是她人生地不熟,如今岳成秋这个大将军就在旁边,赖上一段时间若是能给自己凑点路费也是极好的。
烤鸡的香味儿突然飘过来,许小曲愣愣地看向岳成秋。
岳成秋淡淡瞥她一眼便转过头去。
许小曲接过来刚开始啃,就听着窸窸窣窣的声响。
岳成秋已起身朝外面走去:“我守夜,下半夜来人换我。你,吃完了过来。”
四下里静默下来,许小曲默默地啃着烤鸡,总觉得周遭的大齐兵士看着她的眼神像那什么……罢了,看就看吧,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她啃了一半,终于有人斟酌着开口:“这位……小兄弟。”
许小曲含糊地点头算是应了。
下一刻就见那小兵过来在她身边坐下,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过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这是我们凑的一点银钱,就当……我们替少将军谢你。少将军脸皮薄,方才你睡着的时候他跟我们说,若不是你,我们在那听风谷不全军覆没,也会折损大半。”
许小曲看着布包怔怔的,回过神来朝着小兵弯眼笑道:“你们就不怕我是细作吗?你看,我说不能去白石坡就被他们炸了。”
小兵摇摇头:“哪有细作费这力救我们的?”
千算万算,谁都没算到北疆还藏了火药。
“先得信任,再里应外合,细作不也能这般?”许小曲给自己扇着风。
秋日的山间,微寒。还是大齐的地界,比大盛更冷。
“听风谷出口接苍茫平原,那是北疆军驻地。若是将我们堵在谷中,再耗到他们来援,后果不堪设想。”有一都尉慢慢开口,声音沉稳,往洞口看一眼“若真折了这七千岳家军,少将军……他是担得起,可你不知他心性,他终究还是少年人。”
“小兄弟啊,许多时候,将士的命大过天。敌军跑了,我们可以再打。可若是兄弟死了,那就什么都换不回来了。”
都尉声音里带着感慨:“我比少将军征战的年头多。北疆同我们打了太久,我见过的同袍尸骨,能累一座山。”
“小兄弟,你不像是普通人。”都尉眼中带着审视和欣赏,这般人若不是敌人,那便再好不过。
“那你瞧着我是干什么的?”许小曲捡起一方干净的帕子把手擦了将银钱推回去,“你们少将军若要谢我,就让他自己来,这个你们说了不算数。”
小兵一时无言,手里抓着布包进退两难。
见许小曲这般好相与,就轻松多了,有人磨磨蹭蹭抱着兵刃挪过来搭话:“小兄弟,你那身手可真好,看你这模样也不过十五六岁,着实厉害啊。”
“是啊,小兄弟,你从哪里来的?新入营的新兵?”
“小兄弟,你那身手师从何处?”
“今日白日我可是看到了,小兄弟!”有人走过来一拍许小曲的肩,朗笑道,“今日那个刀,干净利落,好漂亮的刀法!”
周围热闹起来,看着许小曲像是瞧着什么宝贝。
许小曲寻思过来,白日里她拦战马时,只有岳成秋跟他副将和当头几个小兵见过她,后面她被岳成秋一枪挑起扔到草丛里,后面的人都没在意。再到攀听风谷白石坡,应当是把她当成了不怕死的小兵。
这般也好,她往后若要先赖在岳成秋军中,少不得与他们打交道,今夜也是个好机会。
她拱拱手,起身朝那都尉道:“没什么其他的,就是不怕死。小道我也略懂算命卜卦,诸位若是捧场,不妨找我算……”
许小曲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拎了后脖领子。
岳成秋拎着她走至开阔地才瞥了她一眼:“我方才,是不是让你吃完了过来?”
在挣扎无果后,许小曲决定放弃挣扎,现在十六岁的细胳膊细腿挣扎不过岳成秋。
罢了。
见她不挣扎了,岳成秋眉一挑把她放下来。两人就这样站在月色下。
最后还是许小曲先试探着开口:“今夜月色真好哈。”
许小曲消息渠道:小兵堆里听八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今夜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