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承三十五年,春意渐显。
这天刚入夜,陆府的偏阁就比往日有所不同,死寂般静悄悄。除了把守的家奴,就还只有一个侍女守在房门外。
竹华静静站着,望着发芽的树枝出神。
吱呀一声房门从里面打开了,露出一个颤颤巍巍的脑袋,犹豫地开了口:“竹华姐…这样真的可行吗,被老爷发现怎么办,小姐到底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啊?”小侍女急得越说越快。
竹华收回思绪,安抚道:“没事的绿云,你就躺在小姐的榻上,背对着不要说话,等下交给我就好。”
忽地听着有人走来,这脚步声还越来越近:“来不及了绿云,快躺回去,我有办法。”
竹华关了门,端起脚下放着的水盆,往反方向慢慢地走,听着逼近的脚步声又猛地回头走,这一下正好撞上了来寻女儿的陆老爷。
“老爷。”竹华微微鞠了一个礼,打开房门站在侧身。
陆老爷疑惑,搁平时,他只要开这个门,这丫头就得欢欢喜喜跑出来,今天这气氛也奇怪,谁不知道陆府偏阁是最热闹之处,怎么今天这么安静。
“小姐呢?”老爷看着竹华。这竹华是陆之桃贴身侍女,当初也是老爷领进府带给桃丫头的,这陆府偏阁大概也就只认得竹华一人了。
“回老爷,小姐傍晚得知赵世子回京,给世子接风,多喝了几杯,现下醉了歇下了。”隔着屏风,的确还能看到有人影在榻上歇息。
陆老爷一喜:“桃桃知道了?那太好了,是得好好多接触接触,这么多年没见了。”边踱步边念叨着:“赵瓷这孩子,是个好孩子。”
欣喜着这就要往外走,突然想到什么回过头:“明儿一早告诉小姐,好好洗漱打扮,来正殿见人。”
“是,老爷。”
待陆老爷走了,竹华进房叫绿云起来,绿云拍着胸脯惊魂未定,“吓死我了,老爷进来可就漏馅了,”竹华拍拍绿云肩膀安抚,“不会的,你看小姐歇息下时老爷何时进过房门。”
夫人不在世后,陆老爷从来不会独身闯女子闺房。
陆老爷早年丧妻,只留下陆之桃这么一个女儿。兢兢业业做生意,五年前好不容易酒楼生意发达,追忆往昔糟糠妻已逝,虽已发达却没心思再娶,独独宠这一个女儿,银钱管够,像许愿池一般满足闺女的任何要求。
好在长至如今,陆之桃就是皮了些,爱热闹,花钱大手大脚些,倒也没什么。
陆老爷这边喜滋滋地刚走,府门的围墙上就传来了动静。
“小花!小花快来扶一下你家小姐!”
竹华一惊,这称呼,也只有世子赵瓷会这么喊了,心里又一紧,那跟赵世子离京的景哥哥…也回来了吧。
竹华急匆匆地跑出屋,顾不上看人,就和绿云从世子手里接过小姐。
陆之桃开心得紧,看到竹华来了,一个劲的儿喊她:“小竹,珠珠,”又戳了戳竹华的脸,又咯咯地笑了起来,没等说完,头一歪,睡过去了。
门外赵瓷脸上也是绯红一片,看样子也是喝了不少,甩起胳膊用力地拍了一下旁边的景明:“我先回府了,一会你跟小花说哦。”伸出手指着景明,又指着屋里忙碌的竹华,满意地点了点头。
“世子也喝醉了,”没等说完赵瓷就打掉景明伸过来的手,摇了摇头,努力走着直线从围墙上跳出去了。
竹华把人安顿好,再次出来发现景明还在墙根下没走,几乎全身隐入黑暗,越走近,才看的越清。
她穿越来这个世界也有数年,当她自己见到景明时,就被他温柔谦和吸引住了。
心咚咚地跳着,她跑过去刚站定,景明就掏出一包细点,递给竹华:“刚刚,世子和陆小姐叙旧,我去云客轩买了一包点心,想着应该你爱吃。”
云客轩是京城最有名的细点铺子,几年前一道龙井茶酥大受欢迎,江南的独特风味牢牢抓住了京城人民的胃口。时至今日,排长队购买的还是龙井茶酥。
竹华接过点心,清甜的茶香就已经钻进鼻子里了。陆之桃不爱吃点心,龙井茶酥风靡这么久,竹华也就寥寥吃过几次。
竹华欣喜,“谢谢景….”张嘴刚要道谢,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称呼了。
景哥哥?刚认识景明确实这么叫过,到如今也十年之久了,万万是叫不出口。而且还听闻这五年间,偶有回京也不曾来见过她一面。
念及此处她不禁赌气:“谢谢景公子。”
景明细眉一挑,跟世子外出五年之久,这丫头倒是跟自己生分了,以前景哥哥的追着喊,再不济连名带姓着叫,现如今到是规矩的叫起公子了。
竹华见景明没回应她,抬起头悄悄地看他。
一双眼睛藏匿在黑暗里,借着微弱的月光,竹华看到景明的嘴角好像在笑着。一阵风来,吹散了弥散在双眼上的暗色,竹华看清了,也是一双笑眼。
景明双膝微屈,凑近了些,一只手撑着膝盖,一只手揉了揉竹华的头。“那我先回去了,世子还在等。”看着竹华有点微红的脸蛋,又说:“以后不会走了,”顿了顿,轻轻笑了一下。
“竹华姑娘。”说完就消失在黑暗里。
竹华呼吸一窒,自己心理年龄都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能被这么个少年撩红了脸……
她摇摇头笑了笑,景明不善沟通看着冷面,但总是很吸引她。尤其那双笑眼,有时亮晶晶地看着她,总让她心动不已。开始她也克制自己,毕竟自己是成年人,穿越到一个孩童身上。
还对一个十岁的少年心动,这放到现代她得被抓起来。
她睡不着望着窗外的月亮出神,月光洋洋洒洒地落下来,思绪也远远的飘走了。
朱玉华是新年那夜跟朋友结伴跨年,零点钟声响起时人流涌动,混乱之下她不慎摔倒,身后的压力齐刷刷地向她倾倒。她是爬也爬不起来,呼救也张不开嘴。
她自诩倒霉,父母离婚皆对她不管不顾,各自成立家庭后也越来越不问候一句。但偏偏她最争气,一边打工一边上学顺利完成了学业,去年加盟的咖啡厅也逐渐起色步入正轨,想着一切都要好起来了,但事与愿违。本来是新年庆祝,但如今估计自己看不到新年的春天了。
朱玉华苦笑,忍着身上的疼痛不知不觉就昏过去了。
再睁眼时,她的身子就如车轮撵过一般,嗓子干涩痛痒,四肢沉重,缓了好久才起身。
这一回神来就把朱玉华吓了一身冷汗,自己竟躺在一处墙角下,旁边尽是衣衫褴褛的小孩子,头发蓬乱,脸颊黢黑。身侧的女孩看她醒了,递给了她一小块馒头,见她迟疑不接,皱着眉啊啊了几声,罢了就要把馒头塞她嘴里。
她一时惊恐,站起身就跑了出去,映入眼的,是清一色的古装服饰,没有高楼大厦,没有车水马龙。她想抓住一个人问问,却被人推了一把,“哪来的小叫花子。”
朱玉华这才注意到自己,身高不过旁人的腰间,伸出手来也不似从前修长,身上邋里邋遢的,活脱就是个乞丐,还是小乞丐。
陆老爷是临近傍晚才回府的,看着门口蹲着个小人给他吓坏了。伸手碰了碰朱玉华的肩膀,“孩子,醒醒。”还没等到回应,就见这小人浑身滚烫的倒在陆老爷脚边。
如此,陆老爷看她可怜,便让她留在府里。
陆家小姐陆之桃以为她是没名的孤儿,便自主为她取了名,竹子坚韧、富有诗华,就是竹华名字得由来。
听完这个名字,赵瓷可是笑了陆之桃好久,“明白你的美好祝愿,可这名字也太土了吧。”说完又笑起来了。
陆之桃气极,当时初春的府院里还光秃秃的,随手拿起来一个小石子就砸向了赵瓷,“要你管!我就要这么叫!”
玉华笑笑,此时表面孩童的她内心已然二十有余,不懂怎么两位小姐少爷就这么吵起来了,站在一旁也不敢说话。赵瓷躲过扔来的石子,带着景明走过来,“以后就叫你小花吧,”推了推景明,“小花妹妹,他叫小明。”
她看小明穿戴和旁边的世子赵瓷一样好,以为也是哪家的小少爷,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小明少爷。”
这一句让赵瓷笑的直不起腰,景明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带笑的眉眼看着竹华,“小花妹妹,我是世子的侍童,我叫景明。”
这也是以竹华身份认识景明的那天,那双笑眼,饶是二十岁的朱玉华,一眼就忘不了了。
这十年间她也寻了很多回去的法子,什么夜观天象寻找九星连珠的迹象,也询问了有什么来源奇特的床椅板凳、字画图纸,但都一无所获。
念及穿越前的事情,难道,竟要再经历踩踏致死才能回去吗?
想到此,朱玉华感觉身上又开始隐隐作痛。
有时她也想,如若回不去,是不是这样也不错?
想着,天便亮了。
她一夜没睡倒精神的很,想起昨夜陆老爷的吩咐,叫了陆之桃起床。
“小姐,老爷让你晨起去正殿见人。”
陆之桃本来想赖床,听着要见人手上动作一滞,很是疑惑:“见人?见什么人?”竹华摇摇头道:“可能和世子赵瓷有关。”
偏阁离正殿不远,跟随陆之桃到正殿后,竹华就规矩的站在门外。老天让她重活一次,或许是想让她过好些吧。
竹华正想着,突然传出陆之桃的尖叫声。
“成什么亲?我都和他拜把子了!”
成亲?和赵世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