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明迟一度怀疑自己是请了尊佛回来,一动不动,眼也不眨,像个瓷像一样,坐在哪里。
他无法共情麦苗,他的成长环境使得他从小就对生死看淡了。
聂家那么多人,‘聂先生’那么多儿子,连长幼次序多到都分不清。偌大的聂家,哪天没点什么生死,连自己,之前不照样差点被打死吗。打死了,也无非就是草席一卷,拖出去喂狗了。谁还真能悲伤下?
但麦苗会。
有一瞬间,他无比羡慕南野,他无法理解,这个人有什么魅力,可以做到死后,还间接地让另个人也快死了。
麦苗自从被他带走后,就没反应了,闷在房间里。
他进去看两眼,对方移动视线,平静地说一句:“让我休息一下。”
他破口大骂:“你他妈都休息一星期了,你能不能行,不行赶紧看心理医生!”
麦苗默然:“我,还好。”
他仿佛拥有一种特殊能力。
他爹死的那天,他就是平静的,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触,可能也难过了,但平静大于难过。南野死后,他也是这种表现,不再像之前求聂明迟那样大悲大喜。
他很喜欢这种特异功能,但聂明迟叫来的心理医生却说:“这是一种心理防御机制,通常出现在受到巨大刺激后产生的自我保护。是病。”
麦苗一时没忍住:“你才有病。”
心理医生:“……”
聂明迟见他怼人了,笑了:“好好好,可以可以,有病就有病吧,吊口气别死就成了,我还没玩够呢。”
麦苗问他:“玩,你要怎么玩?”
聂明迟托腮趴在他的床上,“不知道,就感觉你很好玩。”他狡黠的眸子闪烁一下,“不过你要是让我发现你不好玩了,那我就要丢掉你了。”
麦苗静默。
“知道丢掉你是什么意思么?”聂明迟哈哈大笑,“就是对你丧失兴趣,让人把你拖出去喂狗了。”
他是在笑,语气却不是开玩笑。
麦苗怕狗,被那群教官硬生生吓出来的,他果断摇头:“那不行。”
但麦苗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好玩的,他沉闷,他不想说话,他不聪明,他哪哪都很差劲,麦苗甚至都想给对方推荐下萧轩了,那个巴不得蹭到聂家人身边的萧轩,萧轩……
他反问:“我陪你玩,我有什么好处呢?”
聂明迟震惊,忽一下从床上坐起,“喂喂喂,我没听错吧??你跟我要好处?你这条命谁给你的?老子!要不是我,你早都死了!”聂明迟冷笑,“一个破任务,拖拖拉拉过不完,还敢放人逃走,你和南野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麦苗:“……哦。”
“哦??”聂明迟又道,“你要是现在回到那边山庄,你真会被他们折磨死的。你赶紧谢谢我吧,我像是救世主一样救了你,我都被自己感动到了。”
麦苗也挺感动,因为聂明迟说的是事实,“谢谢你。”
聂明迟顿了下,装作不在意,唇角却微微勾起,他下床,来回踱步,轻咳一声:“你说你要好处?”
麦苗点头。
“我先听听你要什么好处。”
“萧轩。”
“谁?”聂明迟一脸问号。
这又是哪儿冒出来的人,怎么没了个南野又来了个小轩大轩的??
他警惕地盯着麦苗:“把他带来?”
“不。”麦苗面不改色,“别让他好过。”
“你想杀了他?”
麦苗沉默。
他无法心平气和几言几语就去判定一个人的生与死。
他说不出杀这个字。
但他知道他恨萧轩。
如果不是他,南野也不会知道得那么快,说不定一切都还有缓冲余地。
麦苗低了低头,“别让他好过。”
聂明迟道:“你确定你要的好处就是个这?可别以后反悔了啊。”
“不反悔。”
聂明迟笑道:“行。”
聂明迟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萧轩不会死,但也不会那么快乐地活着了。
麦苗觉得自己也像个刽子手,徒有一张漂亮的面具,遮住了心底的肮脏。
当他第一次享受到,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别人的生存方式时,他没有被权利熏迷了眼,而是被权利深深威慑到了。
他对聂家的厌恶、抵触和恨意,像是在无可阻挡的权势之下,终于窥缩到了角落,不会消失,却永远存在。
他就是下一个萧轩,只是不知道,那个能用一句话就制裁他的‘麦苗’又在哪里。
后来,他也打听到了消息。
南野的姐姐在南野进入聂家,被聂家转入医院后,后来苏醒了,南玉华找不到南野,生怕南野出什么事儿,硬是发现了蛛丝马迹,知道了所谓的聂家,南玉华想把南野带回来,让他离开聂家这个牢笼,并威胁要报警,可她远远低估了聂家的实力,在她第一次威胁聂家的时候,就已经被宣告了死期。
而方明渊因为麦苗的通风报信,紧赶慢赶,把方煦送出国了。他后来问过人,如果不送方煦出国,会怎样,聂明迟懒懒道:“和方煦有个什么关系,从始至终给的任务目标都是方明渊而已,方煦不出国也不会有危险,但是如果任务有方煦,就算他跑到北极,聂家照样抓得住。方明渊顶多是不想让儿子知道这些事儿。”
是的。方煦出国了,他和方煦有社交账号的联系,问过一次,方煦还开心地给他发了他在佛罗伦萨旅游的风景照,看起来一切不知。
……
大半年时间,足够麦苗适应了。
比起以前那个庄园,聂明迟等少爷们住的这个庄园明显要精致许多,伺候的人更是成群成队,鞍前马后,管家、女仆、佣人、保镖以及一些解闷的,能排成队等着他们召唤。
麦苗对自己的定位放在最后一位,解闷的。
聂明迟自己也说,“你就像我养的小宠物,只能听我的话,我让你哭你就哭,我让你笑你就笑。”
他反抗了,不同意,觉得践踏了自己的人格,可转念,他都要跟在聂明迟身边才能保命,还有什么人格呢。聂明迟见他不说话了,捏着他的耳垂,一边揉玩一边笑:“我这人挺好相处的,真的。”
那时他对这话百分百质疑,可见识到其他少爷们以后,他才真信了。
那是三个月后,少爷们聚在一起,也就六个人,他们坐在楼阁顶层,沐浴着阳光,可能是聂明迟身边经常换人,他们对麦苗也没太关注,只抬颚笑了一声:“长得挺带劲儿。”聂明迟眯着眼,躺在摇椅上,笑意盈盈。
那六人,麦苗至今都没搞清楚他们叫什么,聂家少爷,他也就认识两个,一个是聂明迟,一个是聂明隐,他问聂明迟,聂明隐少爷不住这里吗,聂明迟道:“在这边别提我哥啊。”他隐晦地说,“聂先生的儿子很多,单我知道的都有快三十个了,划区域住,我们几个在这边,其他人平常也不怎么能见上面。我哥以前也是住在那边的,但之后因为一些事儿,被罚了,就从这里搬出去了。”
麦苗抿唇:“因为五少爷?”
聂明迟惊住:“草,你从哪儿知道的?”
麦苗道:“你那天被打晕后,我听到的。”
聂明迟警告道:“别在外面乱说啊。五少爷?什么五少爷,这么多儿子,哪儿分得清高低次序,不就是看谁更得心意,这才叫了声五少爷。”他仿佛对这位已经被他安排人杀死的五少爷充满了敌意,“狗屁东西。”
麦苗没有告诉他,当初被派遣去杀五少爷的人、当初所有人都不敢对聂家少爷动手最后有那么一个傻子跳出来说他去试试的人,就是他那个倒霉爹。现在想想,他爹也是真厉害,聂家上下,成千上百的能人,都不敢动的手,被他爹动了,也是有本事。
麦苗晃了晃脑袋,将不该有的思绪甩开,目视前方。
从露天台朝下看,阳光直射,照的他眼睛都睁不开,眼睫上一片刺眼的白光,下方绿油油一望无际的草坪,是唯一的色彩,草坪上有人带出来了一个人,那人被蒙着眼,可能舌头被割了,说不出话,支支吾吾一叫唤,嘴巴里直冒血。
一个少爷好奇道:“咦,来乐子了?”
另个说:“前几日要逃,被抓回来了。”
他扬起一把猎枪,满脸欢喜,空中砰的一声,草坪上的人朝远处开始跑,其余几个少爷看了过来,顺势拿起猎枪来,也不杀人,就是逗着玩,子弹封走位,对方跑哪里,他们就在前面一步砰的一声,吓得那人惊慌失措,像是一条落水狗,又像是一只无头蜂,乱跑乱撞!就算中枪,也绝对不致命,没一会儿,那人就一身血窟窿,惨不忍睹,一个少爷喊道:“喂,跑快点啊!”
麦苗看不下去了。
他呼吸加快,站也站不稳,头顶的阳光好似没有温度,让他从头到脚冰凉刺骨。
他闭上眼,可闭上眼后,眼前浮现的都是他爹和南野的死样。
“睁眼。”聂明迟喝了口红酒,“带你来就是让你看的。”
麦苗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以后你要是逃跑,也是这个下场。”聂明迟起身,枪口对准,嘭的一声,结束了这场游戏,他回头莞尔一笑:“所以你一定要乖乖地哦。”猎枪扔进麦苗怀里,他笑着离开,麦苗却被那一声枪响吓到满身冷汗。
后面的少爷们见势,不由对麦苗对看了几眼,神情戏谑,其中一个,胳膊搭在麦苗肩膀上,笑嘻嘻道:“别怕别怕,要真有那天了,我把你要过来,我保护你呀宝贝。”
另一个人踹了一脚他,“小心一会儿聂明迟来弄死你。”
“啧。”
聂明迟本意是警告麦苗不要有多余的心思,可麦苗经不得吓,当晚人就不行了,高烧不退,他也不吃药,说怕聂明迟给他下毒,他对聂家的所有东西都充满了惧意。
高烧昏迷中,无数画面在脑海里回荡,噩梦缠绵,聂明迟来看他时,麦苗嘴里还不断嘟囔着:“疼……别打我……疼……”
聂明迟爬上床,给了麦苗一巴掌,“醒醒!”
一摸麦苗浑身滚烫,像个小火炉,他忍不住骂道:“我是请了个祖宗回来?你来了快一年,精神病得了半年,他妈的,现在又开始装死躺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