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南汉北 第22章 第 22 章

舒杏三四年没回过家，这次回来是因为自己的妹妹生了孩子，回来看望以及送礼，顺道从余道良那里拿了余落租住房子的备用钥匙来看看余落。

那天正好是周日，舒杏赶了一个大早，提着两大包衣服，搭最早班的班车去往市里，余落住的位置很好找，顺着一中大门往南走不到五百米，进了小区门，那一排房子就只有一间车库是改造过的双开拉门，舒杏掏出钥匙开了门，门被打开一侧，光线倾泻入屋，一小方住所被照得透亮，床上拥抱着的两个人一览无余。

喻霖被拉门的声音吵醒，混沌着微转过身子朝门口看过去，怀里还抱着余落，余落完全睡熟，喻霖模糊地看到一个人影，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一下子就坐了起来，他不确定来人是谁，能够直接开门进来，不是房东就是余落的家人，房东一般不会直接进租客的房子，那……喻霖彻底不淡定了，他不知所措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又使劲把余落摇醒。

余落完全还在睡梦之中，被人拼命摇晃，气地在床上拳打脚踢，喻霖干脆下了床，把余落从床上提了起来，余落这才睁开眼睛，“你干嘛啊？”看清是喻霖之后，余落没有那么气了，声音也软了几分。喻霖很想亲一下余落的额头，可现在完全不是好时机，“你家里来人了，赶紧醒醒。”

余落依旧毫无反应，“谁来了啊？爷爷吗？”

“余落。”舒杏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手里提着的衣服袋子丢落在地上，脸上血色全无。

余落在听到那一声呼唤之后，脑子霎时清醒，他飞速站直，绕过喻霖，与舒杏四目相对，“妈妈——”

谁？妈妈？喻霖也转过身，在余落身旁站得笔直，“阿姨好，我是余落的同学，我叫喻霖。”

余落也不知道妈妈怎么突然来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什么，可是男生睡一张床也没什么吧，只是昨天晚上……一想到这里，余落神情都变得不自然起来，他迟愣地朝舒杏走过去，在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来，“妈妈，你，你怎么来了呀？”

舒杏仰头看着眼前的余落，忻长的身躯、利落的短发、锋利的骨骼轮廓，无一不在表明站在她眼前的是一个男孩，一个已经开始成长发育的男孩，那些自以为是的装扮早已经无法掩盖这致命的事实。她后悔了，她根本就不该来。

舒杏踉跄着倚靠在门框上，余落赶忙走过去拉她，被抬手挡住了，舒杏强撑着身子走了进来，在余落书桌前的椅子坐下，她没有再看余落一眼，而是转去问喻霖：“你们是合租？”

喻霖很想说是，可知道根本无法欺骗，只能如实地说：“不是，我是来借宿的。”像是怕误会，又补充了一句。

“妈妈，他是我同学，昨天晚上他给我补课，太晚了，学校门关了，所以就在我这儿住了一晚。”余落一口气说完，忐忑不安地看着舒杏。

舒杏只是略微瞥了他一眼，还学会了撒谎？？她气急了，但还是沉住气对喻霖说：“这位同学，我好久都没看到余落了，想单独和他聚聚，方便的话，你先回学校，好吗？”

喻霖飞快地看了一眼余落，接到指示之后，微低下头说：“好的阿姨，打扰你们了，不好意思。”

等喻霖走远，舒杏对余落说：“把门关上。”

余落颤抖着身子把门关上，泪水已然从眼眶流下来，他走到舒杏旁边，蹲跪在地上，手拉着舒杏的裤腿，声音发颤：“妈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们只是朋友……”

舒杏蹭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余落被带着摔倒在地，“余落，你是把我当傻子是吗？？你骗骗老人可以，你想骗我？”

余落害怕地发抖，嗓子像被人捏住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泪水在他脸上流成线。

“我把你当女孩子养，你的外表却还是告诉我你是个男孩儿，那你为什么又要和男的搞到一起去？？？”舒杏彻底疯狂，像是积攒了多年的怨恨全都倾泻而出，她也跪下去，扯着余落的衣领，“余落，你告诉我，为什么啊？到底是为什么？我给你买女孩子的衣服，给你留女孩子的头发，但是你却还是个男孩子，那你做男孩儿好了，又是为什么，要和男的上床啊？！”她歇斯底里，她恨余落不听从她的安排，长成一个男人，她又恨自己，是不是自己把他的心态扭曲了，他才会和男人上床，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好像什么都不如她意，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怨余落，“余落，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一生下来不能就是个女孩呢？”她放开余落，咆哮、哭泣，仿佛余落把她的人生撕裂了，踩碎了。

余落感觉自己的世界崩塌了，他听到了什么？？头晕目眩，天地倒转，他完全跌落，粉身碎骨。

余落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余道良铁青的脸，他躺在出租屋的床上，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完全虚脱，“爷爷，妈妈呢？”声音完全撕裂。

余道良没有回应余落，他站起身离开了，方之秀满脸泪水地走过来，她颤抖着身子坐在余落床边，手揪着余落的衣服攒成团，她靠在余落身上，泣不成声：“小落，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快告诉奶奶，不是真的，你和小喻，怎么会，怎么会是那种关系啊！你快告诉奶奶啊！”

余落的心彻底凉透，他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余落，你来说，我不信那个疯女人说的话！”余道良声音如钉子一般一颗颗钉进余落的心脏。

余落伸出手揽过方之秀的背，缓缓坐起身，他短暂地换了口气，说：“爷爷奶奶，我是喜欢喻霖。”

啪——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在整个小屋回荡，余落被扇倒在床，泪水无声地滑落在被子上，他一动不动。

“你干啥啊，你干啥啊！！”方之秀拦着余道良还欲扬起的手，不让他上前。

“你过去，我今天非要打死他！”

“你要打死他，那你先把我打死，是我冒教好他啊，是我们冒教好他啊！”

“我们冒教好他？！所以他十六岁就晓得上床？还是和男的瞎搞？？”余道良誓要把余落打残、打死。

“我没有，我没有和他上床！！我没有和男的瞎搞！！”余落撕扯着嗓子喊，“你们都把我当什么，把他当什么？？我们没有乱搞！！没有！！”

余道良火泄了一半，站在原地看着余落对他们嘶吼。

“我只是喜欢他而已，他给我补课，他对我说即使相隔万里，爱我的人依旧爱我，我开心不开心他都陪着我，我只是喜欢他而已，这到底有什么错？就因为他是男生吗？为什么？谁规定两个喜欢的人必须是一男一女？是不是我变成女生就好了？那样妈妈也不会伤心，我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喜欢喻霖？？”

“你这个年纪知道什么喜欢？狗屁喜欢，你们就是好玩，么事都好奇！！”余道良说着说着火气又上去了。

“不是好奇，不是好玩，我只是希望有人爱我。其实，爸爸妈妈从来没有爱过我，对吧？”余落把头埋在被子里，仿佛要把这辈子的眼泪流完。

余道良和方之秀彻底被噎住了。

余道良沉默着坐在椅子上，方之秀走到余落床边，无声地哭泣，这都是他们的孽啊。

过了许久，余道良才开口：“和他断了。”

余落抬起头，倔强地看着余道良，“断不了。”

“怎么就断不了了？你才十六岁，这一辈子路还长得很，而且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学习！”

余落闭着嘴不回应，仿佛这样就可以取得胜利。

“你看看你奶奶，你看看她的眼睛，她已经哭了大半天了，你也心疼心疼她吧，一把屎一把尿养大你的人啊！”余道良说着也流下了眼泪。

这是余落第一次见到余道良的眼泪，他承认他扛不住了，“好。”

在那之后，方之秀便搬了过来，余道良给他们换了一间带客厅的房子，让余落安安心心读书。舒杏再也没接过余落的电话。

余落尽可能地避免和喻霖遇见，虽然他答应了爷爷，但是他开不了口。晚上，他躺在床上，翻看喻霖给他发的短信，从舒杏回来那天开始，几乎每天都发，已经积攒三十几条了。

【阿姨还好吧？她没发现什么吧？】

【你还好吗？在和阿姨吃饭吗？】

【怎么不回消息？】

【出什么事了？】

【方便接电话吗？】

【怎么不接电话？】余落完全不记得喻霖什么时候打过电话，可能他刚好晕过去了。

【阿姨走了吗？我可以去找你吗？】

【你请假了？今天没看到你。】

【到底出什么事了？】

【回电话。】

【下自习教二一楼大厅等我。】

【余落，我真的生气了。】

【你在躲我？】

【你搬家了？？？】

……

【可以告诉我，出什么事了吗？我保证不生气。】

【余落，我们不是在谈恋爱吗？】

……

余落上下翻动，泪水不自觉地流进枕头里，他的心被撕成一块一块地，他不敢出声，把头埋在被子里，像小时候一样，只是那个时候是因为思念爸爸妈妈，现在是在为他渺小的被抛弃的爱人心伤。

期末考的时候，余落还是见到了喻霖，他们前后桌坐在同一个考场，才一个月而已，喻霖完全瘦脱相，形销骨立，精气神仿佛被抽完，只剩躯壳，余落不敢细看，胆战心惊地考完第一科，生怕喻霖会过来质问他，然而连着考完两天，什么都没发生，喻霖像完全没有看到他一样，他被彻底无视了。

余落连着两天浑浑噩噩，他都不记得做了什么题，写了什么答案，喻霖真的没有看到自己吗？他为什么不找我？不，他找过我了，是我一直避着他。是我活该，我到底在想什么？我为什么期盼他来找我？我又能回应他什么？

余落低着头完全不看路的瞎走，没注意撞上了一辆自行车，他整个人被撞到，滚出三米远，躺到在路边的石沿之上。

“没事吧没事吧，对不起啊对不起啊，我没看到你过来。”一个男生把他扶了起来。

余落迟缓地看向那个男生，不是喻霖……

“你没事吧，小同学？我送你去医院吧。”

余落摇了摇头，摇晃地站起身，推开男生扶着的手，“我没事，是我没看到路，吓到你了不好意思。”说完头也没抬地走了。

余落沿着坡路爬行，不知不觉地来到栾树林，他滑坐在地，痛苦而又绝望地哭泣。

“该哭的人是我才对吧。”

余落慌乱地抬起头，对上了喻霖的眼睛，他下意识地想逃走，喻霖抢先一步压住了他的肩膀不让他起身，“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余落，你是不要我了吗？”

喻霖的脸靠得极近，呼吸笼罩着余落，简直让他窒息，“不是，不是不要你。”余落泣不成声。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你告诉我，余落。”喻霖也哭了，眼泪滴落在余落额角，烫得他生疼。

余落彻底爆发，他扯着嗓子嚎哭，头埋进喻霖怀里，手攥着他的衣服，喻霖的心脏被完全贯穿，他总是这么轻易被打败，他认输了，“好了，好了，没事了。”他从头抚摸到后背，一点一点地给余落顺毛。

余落哭到最后已经流不出眼泪了，他从喻霖怀里抬起脑袋，眼睛红肿得像核桃，声音嘶哑：“妈妈看出来了我们的关系。”

喻霖不是没有朝这个方向猜过，“然后呢？阿姨，阿姨怎么说？”他知道余落的妈妈很爱他，很有可能怕他受伤而极力反对。

“她告诉了爷爷奶奶，爷爷让我和你断了。”余落跳过了舒杏，只说了最终结果。

喻霖对这种结果并不意外，“那你怎么说的？”

“我，我……”余落不受控制地发抖，“我答应了。”

“所以你是要放弃我了吗？”

余落像是怕他马上转头就要走，他死命扯着喻霖的衣服，“喻霖，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爷爷奶奶拉扯我长大不容易，我不能只顾自己，我不想让他们对我失望，喻霖，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的。”

喻霖看他又要哭，把他拥进了怀里，抚着他的后背，轻声说：“好了，我知道了，我不怪你。就算你要放弃我，我也不会放弃你的。”

余落直直地看着喻霖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吗？”

“真的。”喻霖保证。

“那我们现在还算谈恋爱吗？”

“不算。”

“啊？怎么就不算了？”余落抓着他的衣服抖了抖。

喻霖把衣服从他手里拉出来，“余落，哪有那么多好事都让你占尽啊，想谈恋爱啊，你追追我，我可能会答应，但不是现在，高考后再说。”

说完，喻霖亲了亲他的唇角，一触即分，“下一次等你主动来亲我。”

余落像只提线木偶，不受控制地想现在就亲上去，喻霖把他推了回去，笑了笑，“不是现在。”

余落终于定了心，“我会努力的。”

“好，我等着。”

“能走吗？脚有没有事？”

“你刚刚看到我被撞到了啊？”

“看到了。”

“看到了你还不去扶我？？”

“看到了我就要去扶你？？你谁啊你？”

……

他们肩并着肩走出栾树林，腐烂黄败的叶子飘落一地，明年新芽还会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