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清] 第70章 剪其羽翼

话说那日允禩在宫中被皇帝狠狠斥责，元气失了一半，落魄回到廉亲王府。当他下了轿，脚步踌躇地走到府门口，抬头一看，他的福晋郭络罗氏已经站在门里等他了。郭络罗氏身着紫色彩绣阔边旗袍，外套一件黑缎地彩绣菊花蝴蝶纹褂，梳着架子头，插着一些锡杖形金簪，手上拿着一条紫色丝绸帕子。见允禩下了轿，福晋从容地踩着花盆底出了府门，上前行礼：“妾给王爷请安。”允禩也不理她，无力地只管自己往府中走。这福晋不是个软柿子，不管允禩如何反应，跟在对方身后，一起走进了寝殿。进入寝殿后，允禩就坐到明间一把梨木椅上歇着，这才发现郭络罗氏跟了进来。允禩不耐烦看着那一脸闲适的妻子说道：“你进来做什么，出去。”郭络罗氏终于开口：“王爷又是被皇帝敲打了？”允禩失笑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有何喜可贺？恐不能保此首领耳！’”一边回答，允禩一边想起当初安亲王等人祝贺自己封亲王时福晋的回答，心中慨叹果然逐渐成真。郭络罗氏缓缓在允禩身前蹲下，两手放在允禩膝盖上轻轻揉了起来，叹息着劝道：“也许王爷还可以去联系联系妾的舅舅们，他们跟王爷一样，不好挨，便也能互助一二。如此不动，才只能是等死。”允禩缓缓抬头，看到妻子坚定的眼光，心中仿佛也生出一线希望。于是接下来几日，允禩又重整旗鼓，与郭络罗氏母族安亲王一系的吴尔占、景熙等人再建了联系，以图彼此扶助。然而，让他们失望的是，新皇快了一步。三月十三日，胤禛下旨清算了吴尔占、色亨图等人，以其希图王爵，互相伤害，各处钻营，陷伊宗嗣于死地之罪。圣旨称，这样不安本分之人，不可容留京师。故给经希之子、并吴尔占父子、色亨图父子五日料理，发往盛京，属下佐领也须上交本旗。到盛京时，无论城内城外，令其在五十里内居住。并最终下严令，“傥仍来往京师、暗通音信。彼时朕不得已，定按律治罪。”由此，允禩的力量更是被瓦解了一大半了。

十二日，胤禛的探子回到养心殿汇报允禩的最新举动，胤禛只是淡淡的没说话，思索了一会儿，便走进东暖阁看胤祥修缮得如何，走到门口便停住，在背后静静看着胤祥，不进不退。对方很快就察觉到胤禛的眼光，一个回眸，眼中还是亮亮的，向站在门口屏风边的胤禛走来，站到胤禛面前后微笑着小声问道：“皇帝有何烦忧之处？”胤禛笑着将胤祥搂到屏风后，叫其他人看不到自己两个，轻吻上对方额头，才慢慢轻声说道：“我的王子怎么这么聪明？”胤祥浅浅抬头看向胤禛，没有回答，貌似等对方说话。胤禛看着那双漂亮眼睛里的打量与等待，便接着解释到：“算不上烦忧，只是廉亲王福晋郭络罗氏不太安分，应该又出了些点子。”胤祥看着胤禛，心中已懂了大概原委，淡淡道：“那皇上就除去郭络罗氏母家那些人。”胤禛低头，摸摸对方脸：“敲打一两个，再等等，给安亲王家留点机会，如何？”胤祥作无奈状，轻轻敲敲胤禛肩膀：“无妨，随皇帝了。兄长可知，先皇在时，知道这些人的不满足，去年在南海子已然震怒。”说完就准备转身回去监工，然而被胤禛一把从背后搂住，只感胤禛在自己肩头吻了一下，低低回道：“是个证据，多谢王弟。”胤祥笑笑，温声提醒道：“不必等太久。”胤禛轻轻点头，便把头搁在了胤祥肩上，磨蹭了很久。

然而十三日传旨与几位总理事务王大臣办吴尔占之事，虽是令众人速议，直到十五日皇帝才等来除胤祥外的几位总理王大臣。这日午后，马齐、隆科多、允禩一齐来养心殿觐见。几人很是小心，但也都如张廷玉一般，一进养心殿，转过琉璃黄壁，便为养心门前玉璧旁的杏花树松弛了神经。当然，人心各异，马齐闻了花香更是从容觐见，隆科多见杏花只是不知皇帝为何在养心殿放这不够华贵的景致，感到多余，而允禩在福晋母家也因自己被打击之后，心里又是颓废又是不甘，自然闻不得这样的花香，只道皇帝故作有心，那花香得意得有如对自己的嘲讽。就这样三人各怀心思地进了养心殿，今日在东暖阁议事。

东暖阁内，皇帝未对三人设帘，身着绿色纱缀绣八团夔龙单袍，神情轻松，明显让三人都感到比上次见时情绪舒缓许多。皇帝与怡亲王同坐炕上，二人坐在一个炕案两侧，闲适而端正，仿佛才聊完天，身边带着点愉快的气氛。怡亲王今日身着一件雪灰色缎袖四季花篮薄袍，十分亮眼。三人上次见他还是病卧床上，现下则神色俊朗，很是明媚，让马齐、隆科多都不禁多看了几眼，而后才分别向皇帝与怡亲王行了礼。允禩则不关心胤祥如何，恭敬向皇帝行了礼便小心跪着。这回，允禩主动先向皇帝认真禀报道：“启禀皇上，臣等今日来复前日发配吴尔占等一事，已是办妥。”胤禛慢慢点头，便先让三人起了身，站着回。胤祥在一旁坐着，看着胤禛，什么话也没说，也没改变坐着的姿势。正当三人都心下惊讶，何以皇帝今日能让自己站着回话时，只听胤禛淡淡开口道：“前日的急奏，怡亲王当天便下达给了诸位，尔等今日才复命，何以如此？”马齐与隆科多听了都有些惶恐地看向廉亲王，廉亲王也不退让，先是向皇帝跪下身来，接着低声回道：“皇上赎罪，前日臣有公务在身，未能及时收到消息，故其他几位大臣没等到臣一同商议，便拖延了此事。”允禩说完，已是不自禁将头压得更低，准备以此抗住皇帝又一轮责备。未想到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胤禛只是静静看着胤祥，仿佛不准备给答复，而胤祥也没作出反应，也就是回看着皇帝。其他两位大臣见状，都连忙又跪了下去，向皇帝请罪。胤禛这才开了口，再度看向前面的三位，波澜不惊道：“廉亲王确是耽搁了此事，诸位今后处理速议事务还需以效率为先。”又接着说道：“那便传谕，朕降上旨速议事件，每至迟延，应定限速结。嗣后议政九卿会议事件，纵使一二人有事不至，现在之人即列衔定议。其未到者，不必列衔。经朕查问。本人各自陈奏寻议，以奉上旨速议事件，定于五日内完结。”话音刚落，胤祥这才从皇帝对面站了起来，走到三人身边，轻轻跪下，稳稳回道：“微臣谨遵圣谕。”旁边三人猝不及防胤祥的举动，连忙跟着恭敬接了皇帝的旨意。心下都更生疑惑与惶恐。马齐心道，皇帝正是要软刀子杀人了，自己还须更加小心。一旁的隆科多则想得简单些，他心道，这怡亲王今日倒是装得恭敬，难道也触得皇帝不满，如此看来，皇帝对自己并不算严苛，恩宠也更有机会了。而跪着的允禩，膝盖下的疼痛提醒着他，胤禛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即便如此，也一定要打起精神来，小心应付才是，看来拉拢胤祥还是有机会的了。胤禛看着跪在自己前面的四个人，三个深深低着头，只有胤祥对自己微微抬了头，笑了笑，不禁心头又一暖，上前扶起胤祥，一边轻轻说道：“各位王大臣平身，日后还需诸位多为朕分忧才是。”趁另三人没起身，一手掺着胤祥到自己身边，一边又对胤祥暗暗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