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清] 第60章 我的仙使

胤禛、胤祥与允禄在隆宗门分道扬镳，便闲散步子往回走。胤禛对胤祥闲聊道：“弘历也许比弘时他们能多点才能？”胤祥笑笑没说话，胤禛又自顾自接着说道：“终究平庸，只是可雕琢一二。”仿佛又思忖了片刻，胤禛向胤祥问道：“我想给弘历指派个老师，王弟以为谁更适合？”虽然问出，皇帝心中也未报许多期待，胤祥对皇子的事一贯不爱过问。谁知沉默好一会儿的胤祥浅浅发了声：“我以为，朱轼不错。他会很严格。”胤禛满意地看向对方，为有一个答案而快乐，心中已是有了盘算。胤禛不觉想起自己年少的老师：“讲起老师，我记得我最早的那位老师王懿，他也很严格。我儿时一度顽劣，他便罚我跪着读书，后来先皇看到了，就对他怒斥道，‘学为天子，不学也为天子’。”胤禛绘声绘色地模仿起先皇蛮横的样子，惹得胤祥转过头来看得快乐，配合问道：“那老师怎么回答的？”胤禛又模仿起一个倔强老头道：“‘有学问为尧舜，无学问为桀纣。’”说完皇帝自己也跟着笑得很是开心。胤祥揪住胤禛的袖子，追问道：“看来老师后来没被贬官喽。我们阿玛的脾气，都能怒揍马齐，不会也打了他吧？”胤禛笑着摆摆手：“大概因为只是欺负我，所以没罚他。反而看他如此严正不阿，后来升了他任大理寺正卿管刑狱去了。”胤祥轻笑着调侃道：“那皇上要留心了，朱轼如果当了太傅，估计也会这样，你可别也撞上去了。“胤禛自信说道：“我现在出落得虽然算不上尧舜，倒也绝非桀纣，当然不会管他，弘历还得多责备惩戒才有成才的希望。”

说罢，胤禛又牵起胤祥的手往前慢慢地走，仿佛带起感情回忆道，“不过这个王懿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不是这件小事。”胤祥侧头看向胤禛，继续认真听着，示意对方接着说下去，胤禛看看胤祥，接着说道：“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这位老师是胶澳大枣园人。他是我老师里最聪明的，凡事从不偏心，坚守原则，但他对他的故乡满怀热情，始终坚称自己家就是全国最好的宝地。”胤禛握紧胤祥走过乾清宫前，继续说道：“他说他的故乡靠着东大洋，那片海最蓝，我想大概宛如弟在造办处所制的烧蓝。他说那海岸边便是崂山，山上风水甚好，出了许多道士，山上常年有仙雾萦绕，但上了山往往天色湛蓝，与海衬在一处尤其好看。”说完胤禛仿佛是想象着画面，于是停了停，片刻才又接着道：“也正因这海，听说那夏季舒适得比得上咱们去过的热河，因为有海风，四季惠风和畅，风里都是海的味道，不似热河封闭严寒。”胤祥笑着问胤禛：“所以兄长相信了这老师的夸耀？”胤禛神往道：“我信他说的是真的，当年秦始皇便是派徐福从崂山一带出发，以为那边有仙岛蓬莱，可见风景非同一般。”胤禛笑笑，天空映在他的眼眸里，仿佛海就在他眼中，让胤祥一时觉得自己这位当了皇帝的兄长原来还是当年那个刚听完老师所绘风光便心向往之的少年，心里感到兄长很是可爱。只见胤禛又回头看向自己说道：“后来秦始皇果然没有找到什么仙岛，我们现在也知道了，这片海的那边便是朝鲜和东瀛。”说完，胤禛语气仿佛有些遗憾，“无奈那里确实很远，父皇好出巡，也没去过，我的王子也未能见过那风光。”好像只是为胤祥遗憾，不是为自己。胤祥两手揽上胤禛臂膀，将头靠了上去，低低说道：“那便有劳兄长带我去了，也许我能去那得道成仙。”胤禛笑着回道：“好，我的弟弟一定是仙人托生，此生罢了，必是要回去的。”说完胤禛心中感到一丝怅然若失，便又回头认真向胤祥问道：“敢问仙使可否陪朕过完此生？”胤祥笑着看向胤禛，心中不知为何也是带上一点酸意，但还是坚定地笑着回道：“当然可以。”胤禛见胤祥答应，回过头快乐地看向前方说道：“是啊，如果王子违了承诺，朕一定也要去崂山扬帆寻你。”然而走了两步，胤禛又停了下来，转过身对胤祥说道：“但是王弟，我自知不能再更贪心些，不愿先于你脱身而去，不然我太过幸运，怕下一世便遇不到你了。”胤祥顿时知道方才内心一酸来源何处，声音低低地，甚至突然有些沙哑地向胤禛道：“那便有劳兄长了，任我此生有幸先行。”听了胤祥的回复，胤禛更是珍惜，将胤祥紧紧搂向自己，穿过了月华门。

说着这些傻话，二人便回到了养心殿，胤禛把方才的话头截住，进了门就传唤值房官员来拟旨。今日轮值的是内阁学士查嗣庭，此人是隆科多保荐的内阁学士，面上沉稳，却也隐隐带着一种令人不快的桀骜。胤祥听到查嗣庭名字，心中倒是想起他兄长查慎行，查慎行在当今诗坛很有分量，写了一手好诗，兼采唐宋，诗法苏轼，胤祥也读了一些，还算喜欢，无奈前些年这人已经乞休故里。这查嗣庭就无其兄长的旷达，听闻与隆科多等走得很近，被隆科多屡屡举荐才得以当上内阁学士，所以胤祥也就没什么兴趣看了。胤禛胤祥同坐西暖阁炕上，胤禛略微挑帘看了眼外面跪伏着的查嗣庭，便又放下了帘子，胤祥就靠在软塌上休息起来，听着胤禛传谕。胤禛说道：“谕大学士等，侍郎王懿，在军前效力已久，亦有年纪，著原任江西巡抚王企埥前往更换，协办军需钱粮。”胤祥心里无奈想到，皇帝还是处处留心整治允禩一党人，这王企埥也是倒霉，当年已经因为和常名同追随允禩的情义被先皇革职查办，好不容易官至江西巡抚了，又被胤禛想起来派去天山顶替老师。只听胤禛又道：“现今大将军处事少，兵部侍郎渣克旦、原任湖北巡抚张连登、礼部侍郎王之枢著俱交与年羹尧，在布隆吉尔地方垦地筑城”而后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仍带原品效力。”仿佛是开了一个记忆的闸子，胤禛连带想起朝中其他允禩、允禵的人，便将这几人也派去给年羹尧处理了，还算保留一分情面，最终给他们留着品级，正是给他们留了他日回朝廷的机会。说完，胤禛从帘子里递了一张小桌子给帘外的查嗣庭，让他先写着。

帘内，胤禛传完旨，回头看向胤祥，面上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放了点心似地牵起对方，没有说一句话，只听胤祥淡淡地问道：“兄长想将老师从天山调回京，是一番好意，但老师怕是年事已高，不知能否经得舟车劳顿？”胤禛解释道：“狐死首丘，朕想那样一个心向故乡的人，怕是早想归乡了，能先回京，于他也算好事，心中有海上仙山的人怎愿死在蛮荒天山。”胤禛怎么不知胤祥并非真心疑问老师之事，大概是察觉到自己方才传完旨后对他的打量，所以借此说彼，暗示自己，其他派遣他并无意见。如此还能不让帘外的大臣听去什么，甚至帮自己树立个体恤老臣的用心良苦形象。最重要的是，有些话，胤禛与胤祥都不想完全说清楚，好像不说现实就不是那么残酷了。胤祥知道胤禛的思虑，也知道承受这一桩桩残酷的不易，怎可能说善良的风凉话，然而直接说同意反而更像给胤禛定上确凿的难容良臣的狭隘罪名，于是只能旁敲侧击地表达自己的赞同，暗暗给胤禛一点支持。

查嗣庭拟旨熟练，很快就呈了上来。胤禛接过，胤祥也不经意地看向查嗣庭所拟之旨。果然字如其人，甚是标准，筋道力度都刚好，堪得上优秀书法。胤禛虽对查嗣庭不算有好感，对其字也算是看好，便赞赏道：“你兄长写了一手好诗，你写了一手好字，倘若能以好字写好文，便可顺遂一生了。今后你便负责教习庶吉士，将此才华好好传下去罢。”查嗣庭也是殷勤磕头谢恩，而后便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