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便是盛大的登基大典。整个宫城还沉沉地包裹在黑幕中,所有的人都忙碌起来了。每一宫都烛火通明,让整个紫禁城灿烂得可比天上明星。
胤禛在众宫人的簇拥下换上造办处新制的明黄五爪金龙袍服,他一边穿上,一边用手摩挲可触及的每一朵祥云、每一寸缂丝。不觉回忆到先皇离世后,重新安排某些机要职位时,自己曾点了诸个最贴近自己的活儿给胤祥,他从容接了,并未推却那些他也不甚熟悉的,只是又补充道:“哥,我想管造办处。”胤祥没有多余的解释,胤禛一下就了然了。胤禛知道,胤祥对各类珍奇玩意儿都很感兴趣,也有许多独特的见解,对于这个集聚了全国最精巧工匠的机构应是心向往之的。于是他也当即就答应了。只是当这一天,胤禛亲自穿上这无可挑剔的朝服,发现每一寸材质、每一个边角、每一片色彩、每一道织造全都完美地实现了自己的期待,他脑中又冒出个念头,只有胤祥才能这般合自己心意,他掌管造办处莫非是为了自己?这一念头刚在脑中一产生,胤禛就按捺不住喜悦,面上愈发欢畅。旁边的太监只道平日里沉稳的皇上在今儿这个好日子也藏不住情绪了。
从此胤禛的起居用品全由胤祥把关,造办处的所有物件都经王手。但也有一次例外。那是一个冬月,胤祥短暂出宫去了,造办处自作主张地送来一件瓷器。胤禛第一眼就没看上,命人把它拿下去。转念一想,又说将此物先留下。一两个时辰后,胤祥就回来了。刚踏进养心殿,不等聊此行见闻,就看到胤禛桌上十分不协调地摆着个丑瓶子。同时,胤禛抬起头来,藏不住笑意地站起,幸福地说道,“我的王子终于回来了。你不在养心殿时,真是没什么如意的。”胤祥眉眼一勾,回道,“皇上日理万机,当然时时有叫人疲惫的事儿,和我在不在也没什么关系。”胤禛回身指着桌上的瓶子抱怨道,“可是你一不在,就连造办处的人都拿这样不堪的瓷瓶来糊弄我。”胤禛装作一副不讲理的样子。“哥哥,这青瓷瓶是我前月绘给造办处做的,我看做得不错,不知道是哪里不够满意?”胤祥在炕上香桌前坐下,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胤禛脸上不禁划过一丝疑惑,猜着胤祥何时偷偷画的,又将那瓶认真托起,仔细端详起来。虽然不符合自己的审美,但胤祥和自己待久了,眼光是也不差,再说了还有心意,胤禛越看越喜欢了,待胤祥品完这杯茶,已是答到,“果然是王的巧思,我方才只是说造办处的人未能将吾弟设计的瓷瓶烧制得更透亮些,敷衍大意。”继而小心放下那瓶,走到他宝贝王子身边道,“果然还是和王弟一起看,才知这瓶真颜色。”胤祥漂亮的凤眼眨了眨,转头向胤禛轻声道,“此行见红梅雪景,兄长不在,确少了些滋味。看来下次还要趁雪下得正好时,赶紧回来才是。””一边从袖中拿出城外所摘红梅,插入那瓷瓶中,相映成趣。后来,造办处的人都收到了亲王的口谕,凡王所进,皆需经王览阅后,方可呈至御前。正当他们感到惶恐不安时,又收到了皇上身边总管送来的赏赐,道是皇上觉得那青瓷瓶甚是可爱,令他们一时不知下次该如何是好。
?当下,终于完成一系列穿戴。吉时已到,胤禛头戴金螺钿镂空金云龙嵌东珠朝冠,身着明黄九龙袍,步出养心殿。大驾卤簿早已备妥,旗幡仪仗各色各样铺排盛大,由二十八人抬的缀有精美汉白玉的辂车稳稳等候,骑马侍卫等共三千余人立于破晓之中。日将升,一束曙光温和地穿透养心殿的前庭,在四面环绕的红色宫墙之中,浩瀚的天宇之下更显风光壮丽。胤禛简化了拜见太后的礼仪,他心中清楚他的生母并不为自己喜悦,没必要去自讨没趣,百年后也不必相见九泉,自己有胤祥一个亲人终身足矣。大驾直往保和殿方向而去,随后至中和殿升座。殿内庭前,群臣身着整齐的朝服,依照品位从殿内排到殿外等候。见皇帝到来,众人纷纷拂袖跪下,一齐向新皇行三跪九叩之礼。
皇帝登上御座,礼部尚书张廷玉导引大学士马齐升东阶,跪正中北面。尚书从案上奉宝授大学士,大学士向皇上献宝致辞:"皇帝君临万国,诸王文武群臣不胜欢汴。"语罢,众官员再次一齐向皇帝行三跪九叩礼。礼毕,皇帝即起身,移驾太和殿。不知为何,叩首俯身的众官员在抬头之际,都感到皇上离开的脚步变快了,似乎赶着去见谁。
太和殿前,鸿胪寺官员已在皇极门内设御案,又于檐下东面设表案。皇帝大驾进入太和殿庭,落驾后,胤禛穿过满庭官员,沿着丹墀一步步走上太和殿。一路走来,胤禛将太和殿看得愈发清晰,周围的人都在叩拜与臣服。越来越高,直到站在太和殿前正中,胤禛锐利的眼光里闪过刹那温柔,投向殿前的王公之中,聚焦在站在行列最前、风采无限的王爷身上。胤祥仍如少年,身形挺拔笔直,侧脸瘦削而柔和,头戴掐丝红宝石嵌东珠朝冠,着一身五爪金龙朝服,柔中自有非凡英气,袍尾的海水江崖活跃生姿,被和风吹得微微摆动,更衬得他周身华贵,立于身着石青朝服的一众兄弟之中,真是鹤立鸡群。胤禛从后面端详了好一会儿,很满意自己特地为胤祥准备的朝服,心中又不禁数落起那些不值一提的兄弟。
当胤禛行至大殿前,他从侧面感受到了胤祥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后又不经意似地移开了,让胤禛心中更喜悦了些。
正处丧期,乐设而不作,午门上鸣起钟鼓。皇帝坐定后,阶下鸣鞭三下,群臣再行三跪九叩礼。远远地,高坐在宝座上的胤禛看到一金黄笔挺的身影率领着一些身着石青朝服的王公,走向大殿。步子从容而潇洒带风,朝服下摆的海崖纹随风轻摆,宛如波涛起伏,一百零八颗东珠在他胸前微微摇曳,灿烂骄阳与湛蓝晴空映衬其后,既风光无限,又被映衬得失了颜色。正是这一幕让胤禛记了一生,直到终了。胤禛怔怔地望着那人,此刻方知胜利的滋味,一时之间,竟有些想落泪。
随着太监一声通传:诸王公入殿。胤祥的目光不再游离他处,精巧的凤眼炯炯有神,带着笑意微微眯起,从高挺的鼻梁两侧向外延伸而上扬,眼中星光都投向了座上的胤禛。步至阶下,胤祥端着表文,水一般的声音从他喉中流出,向皇帝祝贺,绕于殿中梁上:“臣等恭贺皇上体元御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贺罢,与身后一众宗室同向皇帝行礼。礼方毕,众人将要退出,只听胤禛淡淡道,“吾弟平身,弟素来体弱,以后见朕,无须同他人一般行礼。”此言一出,只见那俊俏王爷从容站起,恭敬回道:“微臣谢皇上体恤。”眉眼中倒是露出了一丝尴尬,几不可察。不过更为难的,倒是其后的王公们,他们跪在地上纹丝不动,不知自己是否算得上是“吾弟”。很快,在胤祥的答声中,他们还是自知并非皇上之弟,于是主动退出了大殿。
礼仪官导引众王公出殿,却将胤祥留在了殿中,带至皇帝阶下。胤祥很顺从,只抬眼看了皇帝一眼,便会意地信步走到御阶右侧銮卫前,旁观完或说共享了其余大臣的朝拜。大臣们皆不敢张望,但也从此明了整个大清,万人之上的,一人之下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