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六,昨夜浴兰一室香,醒来天已大亮,胤禛有事早起,胤祥昨夜喝了点雄黄酒睡的,再加上一日疲累,也就睡得沉。
躺了一些时候,见胤禛还没进来,胤祥就闷闷地起身,洗漱完,用了点早膳,便往外殿走。稀奇的是,胤禛竟不在殿里,胤祥倒也不着急问,出了养心殿,直接往会考府去了。
到了会考府,查看了些旧账,官吏们说上次打回去的工部奏销康熙六十年钱粮事奏稿又原样交了上来。胤祥也无所谓,随**代道,那就再打回去,直到改了便罢。
出了会考府,胤祥又走到旁边的户部,户部官员比会考府忙碌许多。见怡亲王来了,尚书孙渣齐连忙上前行礼,又是一通哀叹:“王爷,现存过限之案实难办完,皇上前日批责户部不陈实情,这可如何是好。”胤祥看着一脸忧愁,热得出汗的孙渣齐,安慰问:“本王管户部事多久了?”孙尚书记得熟,思考回着:“回王爷,约略二十多日。”胤祥思索着,那中间两人还出去了许久,胤禛着什么急,于是从容道:“尚书可是人手不足?”孙尚书很感动,户部自先皇驾崩,确是留了不少案子,再加上新皇严苛整改,处处需要调整,原来的人自然不够用,自己也是连着数月当值未休息过了,闻言立马回道:“回王爷,确是如此。倘若能加派些人手,自然能轻松些。”胤祥心道也是,看孙尚书一脸疲惫,关心着吩咐:“孙尚书也是辛苦,接下来休息几日。至于人手,本王回去求皇上再加派一些。”孙尚书连连应下,感激万分叩谢了怡亲王。才感谢罢,孙尚书仍面露难色地看向怡亲王:“王爷,皇上那该如何交代?”胤祥一点就通,明白就算加了人手,户部的活儿也非一朝一夕之事,所以干脆答道:“请折让皇上宽限时日。”孙尚书一听,神情更加不安了,躬下身子:“微臣……不敢……”胤祥笑着同情地看了尚书一眼,慢慢道:“那以本王之名请折,就说‘唯臣部现存过限之案,盖因去年遭逢大事,臣等每日入内齐集,而未能办理所致,如若参劾,于之新手虽然无涉,却得罪了部内老人,于事无益。臣适才即奉命办理事务,伏乞于臣赏限二十起或一个月,除将现到各案按期完结外,务将旧积陈案亦具查明了结,臣惶悚奏请,恳请圣恩下赐。’尚书听清了?”孙尚书也是出了名的过耳不忘,连忙回答:“都听清了,多谢王爷。”胤祥本可直接回养心殿跟皇帝打声招呼,但想着自己统领户部以来,也不是每日都在,多以折子往来应对,便有意借此事在面上给户部大臣些安心。见尚书一脸释然,胤祥才突然意识到胤禛的催促或许也是故意为之,正是想给自己机会去户部笼络人心,不禁慨叹皇帝的心思缜密至此,一面也感动哥哥对自己总这么上心。
出了户部,胤祥倒是不着急回养心殿,胤禛一大早不知丢下自己去哪了,自己不如装着怄气地去京城逛逛,随即就出了宫。走到午门,胤祥看马尔赛正相当老实地带着侍卫巡逻,心里微微一哂,马尔赛连忙上前行礼,胤祥免了对方礼,笑道:“一等公勤勉。”马尔赛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前日刚被皇上训导过。不如怡亲王,怡亲王天天进宫办事,也不知多早就来了,臣都无缘得见。”胤祥从容回:“昨日端阳,与兄长闲聊久了,便留宿宫中。这不,今日才要回去了。”马尔赛听得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接着关心道:“王爷怎么不乘轿?王府虽近,走得也累。”胤祥顺口接道:“也是,附近有马吗?”马尔赛虽是一头雾水,但怡亲王问自己,自然大大方方:“马多的是,出了**,旁边停马的亭子那儿,戴着镀金口黑皮马鞍的雪点雕就是我的,王爷拿去用吧。”胤祥回道:“多谢,晚些着人送回。”说罢就道了别,清风漫步而走。
上了马,胤祥只感春风得意,好久没一个人出来逛逛,虽然胤禛不在是有点无聊,但终究是宫外,就是轻松一些,心想一会儿带点东西回去便好。本无目的,随便跟着马儿走,这马聪明,仿佛知人心意,带着胤祥径直出了正阳门,沿着城墙下的西河一路走,让胤祥将各处胡同风光都看得清晰,最后在外城的枳荣庙停了片刻,转进外城的胡同里,在海北寺旁的琉璃厂停了下来。胤祥笑了笑,拍拍马儿的头:“你怎么知道我要来这的。”说着拉了下缰绳,下马进了琉璃厂。
元明时此地为琉璃窑厂,故而得名,在一片白墙灰瓦的外城里,就属这一块能多些颜色与风情。原来,这里已有许多古董商在经营字画,书墨气息十足,京城里的八旗子弟闲来无事也会来这淘淘字画,交交朋友。胤祥到时已见到许多满洲子弟在其中闲逛,热闹得很。胤祥今日着一身金线雪灰色缎地三蓝冰梅纹单袍,尊贵漂亮却也不突兀,很是自然地融入人们当中,左右顾看起来。
没一会儿,胤祥停下了脚步,在一铺子前仔细瞅了瞅,店家立刻出来招待,小心打量着开口:“爷可是看上了这个银壶?”说着在一堆西洋物件里拿起一个看起来很是普通的银壶。胤祥还未答,只听旁边突然跳出一个有些狂妄的声音:“这小东西我家有的是,有什么可看的,这位大爷要是喜欢,我买下送你?”胤祥回眼看了过去,只见是一个结实的满人,约略十七八岁,穿着贵重,一眼就能让人看到腰上的红带子。胤祥今日并未系黄带子,全当是隐藏身份,未想到还真遇上了不长眼的。也不理这不知哪来的无赖,胤祥自顾自向店家问:“这个怎么卖?”店家被打断得不好意思,自己也对这物件不太自信了,便说道:“实不相瞒,这是一个西洋朋友送的,闲置着也无用,今日才拿出来卖。不然,十两?”胤祥从腰间钱袋中取了些银子递给店家道:“我要了。”一旁那位红带子不屑开口:“这位大爷长得秀气,倒不太识货。”胤祥心中生出点厌烦,自己又看向银壶边上的西洋银烛剪:“店家,那剪刀可是和这壶一套的?”店家瞬间有些尴尬,这两件东西确是一套,自己想着卖两次好多赚点,却被这位爷看了出来,对方通身贵气的样子,也让人不敢多说,马上拿起那剪刀,递给胤祥:“爷好眼光,您不说我都忘了。”胤祥毫不在意:“无妨,我也是看它们有一样的纹样,漂亮。”老板开心称是。
胤祥拿好又接着闲逛,身边那位红带子跟了上来:“嘿,你是哪家的,我怎么没见过,你要是喜欢西洋玩意儿,去我家看看?”胤祥又瞥了对方一眼,感到这人心思倒也不算坏,只是个普通京城纨绔,只想赶紧打发了,顺口一说:“怡亲王家的。”那人突然愣了愣:“你……不会是贝子弘昌吧?”胤祥被说得一笑:“不是。“那人好像放了点心,拍了拍胸口:“那便好,那你是他们家亲戚吧。不愧是怡亲王家的,气质如此非凡。”胤祥有些失去耐心:“足下有何贵干?”红带子倒是大大方方:“实不相瞒,我乃平郡王讷尔苏长子,福彭。”胤祥恍然,就说这人怎么长得眼熟,但也不知对方究竟想说什么,哦了一句就不再理会。对方好像很惊讶,怎么还有人知道自己身份却不想认识自己,于是更胡搅蛮缠地追了上来:“兄弟,我不是说了,我想请你去我平郡王府看玩意儿。”仿佛突然想起什么,顿了一下,有些不自信地小声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平郡王府总有怡亲王府见不到的,毕竟……你看,你还会看得上这个小银壶。”这人一边说,不及胤祥一边走。逛得差不多了,胤祥回到了自己的马边上,将银壶剪子放进马边的囊袋里,一个纵身潇洒上了马,福彭还是跟着,一见到马又是惊讶起来:“嘿,你骗我,你不是怡亲王家的。你不会是一等公马尔赛吧,这镀金口黑皮马鞍只有他的马才有……不对啊,马尔赛不是听说很胖吗?”福彭正念叨着,胤祥已轻轻控着缰绳,调转马头就要离开。福彭着急起来:“嘿,在哪能再见你?”胤祥无奈,见少年一路着急喊着,回头留下了一句:“紫禁城。”少年终于消停了,立在原地,呆呆重复了下“紫禁城”,目送那个潇洒的背影渐渐远去。
胤祥回到内城,又骑了约半个时辰,到东安门外的烧酒胡同,准备买些吃的带回宫去。一路间或能听到几个民间男子讨论昨日允祐在酒楼被封亲王之事,胤祥不觉听笑了,想象着昨日允禄一行的遭遇,遗憾没能亲眼看到,又感慨胤禛这精力也太好了,怎么还能到处布置事。心下不觉更想胤禛了,于是加快了速度,买完小食,也不四顾地往回走,走到东华门外,胤祥下了马。
已是春末,春花开得烂漫,护城河水也解冻了,波光粼粼,日头正好,看着高大的宫门挡住骄阳,胤祥一时又有点舍不得进去。胤祥拍了拍马儿的头:“好了,今日多谢,回去吧。”相处半日,知道这马儿聪明,胤祥也不准备亲自送它,就由着它自己回**去,心想,就算是丢了也无妨,方才那福彭,不也认识这马是马尔赛的,都到这了,自然会有人送回去。这马儿果然有灵性,胤祥刚说完,拍了拍马屁股,它便自顾自朝**去了。
马儿走了,胤祥提着几样东西,走到东华门护城河旁的小路,沿着护城河走了几步,看到前面有一个花坛,将几个物件顺手放到边上,提了下袍尾便躺了上去,一腿屈着,晒起太阳。胤祥仰看着天空,今日的天无比蔚蓝,阳光有些刺眼,但是不烫,很让人舒服,如此躺着,仿佛置身于辽阔的草原,心也自由起来。胤祥的眼光接着向右偏了偏,看着紫禁城高大的东安门楼,正擎向天去,挡住了内里一切辉煌,仿佛也将所有辽阔遮挡在外,庞大得孤孤零零。胤祥出声轻轻感叹:“紫禁城,寂寞。”说着闭眼感受着阳光,与宫外自由的气息,昏昏沉沉似要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胤祥梦到,自己躺着,浮在水上一般,隐隐地还看得见天空,云卷云舒,渐渐幻化成胤禛的样子,胤祥心里轻轻嘟囔了一句“胤禛”,接着就听到熟悉的温柔声音:“胤祥,还不回家吗?”小银壶的声音清脆响在了梦里,在水上来回跌宕着,摇开了胤祥的梦,透进了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