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清] 第145章 端阳常朝（上）

三人离开后，胤禛走向胤祥，摸了摸对方的小脸，牵起他的手往自己的座上去，一同坐下。胤禛顺理成章地抬过胤祥的腿，放在自己腿上轻轻地揉起来，一边说道：“我的王子辛苦了。”胤祥握上胤禛的手，也替对方揉着：“哥哥累不累？”胤禛抬头看胤祥，淡淡回道：“有点。”胤祥微微笑着，摸了摸胤禛的背，轻轻说道：“方才说山西巡抚贪得无厌致民生饥馑，还需从根本解决更好。”胤禛并未停下揉着的手，温柔道：“王子有所思，不如说说？”胤祥道：“我随便想想，地土所出，仅可赡给。偶遇荒歉，民食维艰。将来户口日滋，何以为业。惟开垦一事，于百姓最有裨益。”胤禛点头，见胤祥话停住了，接着对道：“但向来开垦之弊，自州县以至督抚，俱需索陋规，致垦荒之费，浮于买价。百姓畏缩不前，往往膏腴荒弃。”说完看向胤祥，两人一对视，便知自己两个都回想起当年在民间查访时所见景观，偏僻地方多饿殍流民，虽到处是官府荒田，那些流民却往往坐在荒田边，百无聊赖，大致等死。那时，两人就基本明白民间需要什么，做皇子时也试过改变一二，但收效一般。所以胤禛登基不久就开始大规模核对账目，改革旧制。大清难以在一朝一夕改头换面，但只要身边还有胤祥在，胤禛愿意去做，也有的是耐心。

胤禛得到理解与鼓励，一下子想清了些：“故应当传旨，嗣后各省，凡有可垦之处，听民相度地宜，自垦自报。地方官不得勒索，胥吏亦不得阻挠。至升科之例……”胤祥浅笑回答：“水田仍以六年起科。旱田以十年起科。”这些经验是之前一起讨论过的，胤祥还记得，胤禛很满意，补上一句：“著为定例。”胤祥继续提醒：“其府州县官宜鼓励。”胤禛点头，在一旁的纸上随手记下，一边想着说道：“能劝谕百姓开垦地亩多者，准令议叙。督抚大吏，能督率各属开垦地亩多者，亦准议叙。务使野无旷土，家给人足，以副朕富民阜俗之意。”胤祥快乐点头回：“明日命人去户部传旨？”胤禛摸了摸胤祥小脸，抱着轻轻吻了吻，肯定道：“听王子的，由户部即遵谕行。”

五月初五端阳节，逢节庆本应休假，但这年是雍正元年，皇帝尚未举办过大朝，故以庆祝端阳为由，举行了雍正朝第一次常朝。五月天亮得早，然而天还未亮，銮仪卫已率官校陈卤簿于太和殿前，设步辇于太和门外，摆大驾于午门外，又设驯象于大驾之南，仗马于丹墀中道左右。教坊司安排中和韶乐队于太和殿东西檐下，丹陛乐队于太和门东西檐下。礼部官则在太和殿东面设好黄案，仪制司郎中、内阁中书将接收的在京王公百官贺表、笔砚带入大殿，放于表案与笔砚案上。

夜色未开，养心殿中，胤祥与胤禛一同起身，苏培盛与刘进忠进到暖阁，伺候二人洗漱罢，为皇上与怡亲王穿戴朝服。胤禛昨夜安排了今日给胤祥的金黄夏朝服，胤祥见了也没拒绝，毕竟是哥哥第一次正式朝会。这件金黄朝服由江宁织造特制，胤禛亲自督办，花了半年多才绣了出来，一针一线都很精巧，与皇帝龙袍类似，轻薄舒适。穿好袍子，胤祥外面又套上了一层薄薄的石青色丝质补褂，两肩与身前细密绣着金黄的行龙与正龙补子，最后腰间再系上前些日从造办处带回的金黄带子。胤祥看向胤禛，他正被一众围着穿上那件黄色缂丝彩云金龙纹夏朝袍。胤禛看向胤祥，胤祥则一时不好意思看穿着龙袍的胤禛，转而打量起这件龙袍。龙袍披领及袖俱石青片金縁縀纱单袷，加海龙縁绣文，两肩前后正龙各一，要帷行龙，五衽正龙一，襞积前后团龙各九，裳正龙二行龙四，披领行龙二，袖端正龙各一列。十二章日月星辰、山龙华虫黼黻在衣，宗彛藻火粉米在裳，间以五色云，下幅八寳平水，繁复而轻薄精细，不懂的人一直打量也看不完细节。好在胤祥心中熟悉各处花纹安排与绣法，知道要往哪看，欣赏得欣喜。胤禛最后套上一件石青色纱质衮服，正面绣五爪金龙，四围两肩前后各一，其章左日右月，前后万夀篆文，间以五色云。

胤禛一直看着胤祥打量的可爱神情，自己朝服穿妥当了，便叫其他人退下，走到胤祥身前，牵着他坐下，从身边桌上端起那釉盅，用小金匙舀起递给胤祥：“先喝点果子粥，再吃点点心，早上要辛苦我王子了。”一边再拿起银碟上的孙泥额芬白糕，递给胤祥。胤祥笑了笑，心想皇帝总是不着急，穿得这么郑重，一走到自己面前又还是哥哥，听话慢慢喝着，也催着胤禛自己吃点。

两人简单吃了些后，胤禛从旁边的案上小心取过金黄绦串东珠的朝珠，先拿住朝珠顶部的佛头塔，戴到胤祥后颈上，将颈后垂下的一颗“背云”东珠妥帖安放在他后背，接着再在胤祥胸前整理好佛头塔两侧挂下的三串裹着宝石的银丝珐琅小坠角“纪念”。戴好朝珠，胤禛观察了一下，表情算满意，又从边上帽盒里端出亲王朝冠，有点开心地解释道：“王子，这个朝冠是我督办的。”胤祥笑着点点头，眼里看着胤禛仔细的样子，心里也感到很幸福。胤禛给胤祥制备的夏朝冠确实轻巧，用织玉草编就，红纱绸为里，石青片金缘，金累丝龙纹为帽顶，上嵌十颗东珠，顶置一颗鸽血红宝石。妥妥戴上后，胤禛欣赏起来，想着胤祥戴得甚是合适，尊贵又漂亮，很是满意。胤祥站起来对着旁边的镜子打量自己，只觉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自己的朝服，这次的比之前都要仔细金贵些，十分喜欢，镜中，只见一身朝服的胤禛走到身后，搂上自己的腰间，欣赏得微笑淡淡开口：“以后王子的，哥哥来办。”未等胤祥回，胤禛就又说道：“王子为哥哥戴可好？”胤祥点点头，转过身将胤禛的朝珠拿在手中，发现他的朝珠和自己的并无明显区别，只是绦带是明黄的。胤祥接着叫胤禛坐在凳上，小心为他戴上朝珠，胤禛仰着头，一脸愉快之色，两手又搂上胤祥腰间。胤祥为胤禛戴好朝珠，再端过胤禛的夏朝冠，胤祥很熟悉这冠，毕竟这也是他督办的。湖色织玉草编就为底，外层包着一层罗缘石、一层青斤金，里面以红片金制，帽沿敞开上缀饰朱帏。朝冠被胤祥端在手中，正朝自己，前缀饰金佛，上镶东珠十五颗，后方缀有七颗东珠的舍林，顶三层贯东珠各一，皆承以金龙各四，饰东珠如其数，上衔一大明亮珍珠。胤祥看着胤禛温温笑着的脸，轻轻为胤禛戴上冠，顺手摸了摸那顶上圆润的大珍珠，微微一笑：“好了，皇上。”胤禛看向乖乖站着的胤祥，将对方拉过来坐自己怀里，一起等待吉时。

一切就位，在初夏的清晨，第一缕骄阳划破紫禁城上空，整座皇城笼罩在淡淡的光辉里，热而不燥的白日即将到来，天空蔚蓝，把紫禁城的红墙衬得尤为庄重堂皇。胤祥准备出门：“哥哥，我要去午门了。”说着就要抬步朝外去，硬被胤禛一手轻轻拽了回来，胤禛道：“跟我一起走。”胤祥坚持道：“不可，不然显得我迟了。”胤禛笑着摸摸胤祥的脸：“朕偏要怡亲王陪着又如何，你只会显得早了。”胤禛穿着朝服所说的话让胤祥更听从了些，只好点头答应下，继续被胤禛牵着。

午门外，王公百官皆着朝服站定等侯，天快亮了，寅时四刻，礼部官员上前引导。鸿胪寺卿引亲王、郡王、贝勒、贝子们等过午门东门楼，上金水桥东二桥，再从东侧穿过太和门，到了太和殿前丹墀场上，再一步步走到太和殿露台，于殿前站定。与此同时，另一边，鸣赞官引群臣与进表官员从西路穿午门，过桥后再入太和门，站定在高耸的三层汉白玉石须弥座式台基下的丹墀场上。在太和殿西檐下东西两位，丹陛丹墀东西四位纠仪御使的目光下，众人姿态端正，很是精神地走到自己的位置。直到停在台基下周围环立的龙凤栏杆处，只得见栏下伸出的石雕龙头与宏伟的白玉丹陛上的云龙海水江崖石雕时，群臣的视野被挡住了，难以再向前张望，哪怕最高处的太和殿也不能见一角。文武百官就都又一次明白，自己无法再前进一步，此生如此已是极致，心中不觉生出渺小的崇高感来。朝鲜、蒙古等国使臣则从西腋门进入，站于西班末尾。

太和殿殿前日头初照，日晷、嘉量各一，计刻时间。丹陛间共列鼎十八，铜龟、铜鹤各二，现正燃起松柏枝，香烟缭绕。太和殿殿檐旁、丹陛、丹墀各站四位鸣赞官。丹陛南阶有三级，站六位銮仪卫官等候鸣鞭。丹墀场内设有铜质品级山，按正、从九品排列，东西各十八排。由此自上而下，从王公到文武百官皆着朝服，外套清一色石青色补服，袍尾绣海水江崖，三千官员整齐地排布在太和殿的广阔天地间。亲王、郡王补服绣五爪团龙，贝勒贝子绣四爪团蟒，东列文官胸前补子按一品仙鹤，二品锦鸡，三品孔雀，四品云雁，五品白鹇，六品鹭鸶，七品鸂鶒，八品鹌鹑，九品蓝雀排列，西列武官补子则按一品麒麟，二品狮子，三品豹，四品虎，五品熊罴，六品彪，七品八品犀牛，九品海马绣，都御史、副都御史、给事中、监察御史、按察使、各道均为獬豸，一派整齐。众人的凉帽都是金属底上带圆球宝珠，不一样的是，朝冠顶有尖型宝石，按照一品红宝石，二品珊瑚，三品蓝宝石，四品青晶石，五品蓝水晶，六品官为渠，七品素金顶，八品官阴文镂花金顶，九品阳纹镂花金顶的顺序对应戴着，有功之人则另带花翎。文官五品、武官四品以上官员还带石青绦朝珠，串着琥珀、珊瑚、象牙、蜜蜡、水晶、青金石、玉、绿松石、碧玺、伽楠香、芙蓉石等。

廉亲王允禩走在王公队列，他沿着丹陛一步步向上，昨日的窘境在此刻又一扫而光，来到几千人之上，只有傲慢无能的诚亲王与谦和无为的恒亲王走在自己前面。允禩望着太和殿还是有些不甘，但也能怀揣起傲慢。然而，上丹陛后，他跟着前面两人走向太和殿前第一排，心里刚要舒坦些，突然发现太和殿已站了一位身材高挑，光采俊朗，着金黄色朝服的亲王，正是怡亲王，他轻松笔挺立着，站在离太和殿宝座最近的位置，看向殿内，只留给众人庄重高贵的背影。

第一个走上太和殿露台的诚亲王，不说趾高气昂，也算是风采熠熠了，然而一走上来，他却见到许久未见的胤祥，又穿着出挑刺眼的金黄色袍服，在初升的日头下显得极为炫耀。允祉一见背影就认出了对方，心中顿起愤意，不屑道，大清规矩由怡亲王定了么，一边傲慢不满地走到太和殿前亲王最右列站定，目不斜视。恒亲王接着来到诚亲王左侧，转头无意向胤祥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廉亲王跟了上来，站到了怡亲王东边，目视前方，淡淡说道：“怡亲王来得早。”胤祥看了他一眼，并未回答，而是看向太和殿前的纠仪官，微微点了点头，对方仿佛得了眼色记下了什么，允禩看了心里一慌，装作没看见，淡定依旧。

胤祥左侧接着走上来许久未见的庄亲王允禄，看到胤祥，在晨间太阳的淡淡金光下，一身黄袍格外耀眼华贵，面容比往常又尊贵美丽了一分似的，允禄很兴奋，一时甚至忘了收敛地半抬起了手打招呼，恰看到胤祥正看着纠仪官，立马收敛，却已是看到檐下人已经在写着什么，心如死灰地安分站定。果郡王允礼同一些郡王，跟在一群亲王后走上来，恰好站到了胤祥身后，心感真是难得能见到怡亲王，闻到身前有淡淡清新香气。不禁欣赏起怡亲王朝珠上挂到身后的“背云”来。真是前所未见的东珠，与一旁的亲王都大不相同，不能说比他们的都贵重，毕竟廉亲王和诚亲王也是家财极厚的，还甚好面子，但素来简练的怡亲王身后这颗却显得漂亮珍稀许多。允礼看了心中感慨兄长真是品味高。正想着，只听午门钟鼓震鸣，本应接的韶乐鸣今日并未出现，接着执事官走到太和殿前检查，众人都知皇上即将到了，整个太和殿前一片肃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