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清] 第100章 一日雨声

梦里只有雨声，没有惊雷，亦无电光。

所有的往事仿佛变成一场下不完的大雨，在胤祥梦里绵绵不绝。他在雨中被冲刷着，洗去的尽是陈血。一开始，脚下全是血水，越来越淡，最终变成无色了，让胤祥筋疲力尽。梦中总算没有了父皇的斥责，太子的觊觎，只有胤禛，跪在雨中陪着自己。这是当初自己被关时的情景吗，胤祥站着，看着，其他感觉尽失，不能确定。只知道自己在等雨停，可雨就是不停地下着。

终于，画面消散了，梦里出现熟悉的声音，是胤禛温柔的声音，雨开始变小了。胤祥的五感重新出现，他觉得全身酸痛，但却不能行动，他知道自己躺着，听的见胤禛难过的声音，但睁不开眼，也回不了话，他试着动一动手脚，却发现胸口以下仿佛上了枷锁。自己又回到空无里了，胤祥平静地想着，只能任自己接着睡，不然醒着太无聊了。然而雨声嘀嗒，一点点辛酸地打在胤祥心里，吵得他睡不着，还有胤禛在，好像在耳边一直说话，呼唤着自己。终于，胤祥还是选择不睡了，他努力叫自己去感觉那雨，那雨却是越来越弱，终于发现那是胤禛的泪，他也哭了。胤祥也不知道自己在梦里为什么会哭，但是哭得很难过，大概是为胤禛那滴滴答答的泪，他的感觉终于清晰起来，胤禛的声音跟着愈发清晰。胤祥无波的内心慢慢开口，说道：“胤禛。”仿佛是第一次叫他名字，仿佛千百年来便知道这个名字，胤祥感到好熟悉，又好陌生，好难过，又好快乐。他开始尝试发出声音，“胤禛。”

胤禛回复自己了，“胤祥，哥哥在这。”胤祥更勇敢地尝试起来了，多叫了好几句，也都得到了回复。终于他感到全身撕裂般的疼痛，从醉梦中脱身出来，心里已是呐喊，嘴上干哑地挤出一声：“胤禛。”

这次，胤祥确定自己是醒过来了，这是养心殿后殿东暖阁，自己和胤禛的榻上。胤禛见胤祥醒了连忙把手握得更紧了，又是低声，又是激动地喊着：“王子，你醒了。”

许多事，胤祥不记得了，只渐渐想起自己在长春书屋里和胤禛疯狂了许久，最后陷在胤禛怀里睡着了，后来就是连续的雨。

胤祥睁开那闭了许久的眼，看向胤禛，胤禛怎么如此疲倦，难道是在长春书屋累坏了。可是，为什么眼睛那么红，仿佛含泪，难道是还没哭够。胤祥心里笑话着。自己又努力开口：“胤禛，下雨了吗？”胤禛笑了，有些辛苦，但是很欣慰地温柔说道：“下了，下了一日。”胤祥明白了，自己睡了整整一日，怎么会这样呢。只听胤禛低低发声：“昨日王弟辛苦，当晚便发了热症，昏睡了一天。”胤禛说着，脸埋进胤祥的手里，带着深深忏悔。

胤祥看向窗外，果然还是昨日睡时的暗淡天光，心中了然，慢慢伸手，摸了摸胤禛的脸道：“昨日很快乐，椅子也好看，就是身子弱了些，兄长莫怪罪。胤禛是不是偷偷哭了，混在雨声里？”胤祥虚弱笑道。胤禛抬起了红红的眼，看向那榻上清冷漂亮的面庞，心中又疼又爱，又强自笑着回：“我没哭，王弟在梦里才哭得厉害。”胤祥又是一笑，慢慢回头看向床帐上方，低低说着：“我因为听到兄长哭了，心疼才努力醒了。”胤禛看着胤祥，泪又不禁要漫上眼来，于是连忙带过说道：“我扶王子起来吃点东西可好？”胤祥微微点头，等着。

胤禛吩咐下人备膳，下面一直在准备着，很快就呈上来了。胤禛将胤祥小心抱起，坐在床上，自己坐在他身后，让他靠着，一边喂粥，一边说着：“王弟这两日要吃得清淡些了。”胤祥小嘴闭了闭，没力气争，只是乖乖地吃着。

喝完了粥，胤祥觉得身体好多了，只是头被热得有些痛。转头认真问道：“哥哥，你有没有开心一点？”胤禛一愣，昨日傍晚，与胤祥休息了好一会儿后，自己将胤祥抱回后殿，整理收拾，擦拭上药，最后发现胤祥睡得实在太沉，与往日都不同，这才明白过来，胤祥那日在太液池上已有一点受寒，午后又强撑着陪了自己一通，晚上外面下起春雨，更加重了寒气，又被腿伤激出热症来了。

胤禛悔恨极了，怪透了自己不够细心，连忙传了太医，整夜都在为胤祥擦拭身子，喂药，看护，跟胤祥说话，没合眼也没收拾自己，匆匆就是一日，自己都想不起来他之前还在难过。这个世界，恐怕只有胤祥还会在意自己开不开心了，有时自己也并不关切。胤禛心里更是酸甜，侧头轻轻吻在胤祥刚退热的额头，回道：“很开心，多谢王弟，舍生取义。”

胤祥弱弱地打了胤禛一拳，突然想起一事：“皇上，这么说，明日不就是先皇发丧之日了？”胤禛仿佛被提醒，才想起，温柔说道：“朕吩咐了下人，王弟一刻不醒，朕一刻不出暖阁，谁也不准进养心殿。也许张廷玉来过，但不能进来，我便也忘了。”胤祥无奈合了合眼，回道：“皇上太任性。”胤禛也自觉主动承认，但说的不是同一件事：“是，朕太任性了，王弟一刻都不能不在身边。”胤祥笑笑，面露难色道：“明日发丧，兄长总要去的。”胤禛倒是不惋惜：“那般累的事，王弟不去也罢，好好休养，就说在宫中监国，等我回来。”说着，胤禛又轻轻吻了吻胤祥脸颊，感到温度确实不高了，也才放心了些，不禁又叹道：“不能一直陪着王子变健壮，哥哥真是难受。”胤祥轻轻在胤禛腿上一掐，自信说着：“现已健壮，依旧能打龙。”胤禛一笑，摸了摸对方的手，小心护着放回被子：“菩萨怎么这样对龙，不应该。”胤祥争不过，倒是被胤禛说得脸红，干脆躺在对方身上，再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