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结了案,天已经快大亮,几人凑合着在府衙里小憩了一会,路上开始热闹起来。
吵得睡不安稳,索性起来。
江不系刚在院子里活动一下僵硬的四肢,就听见外面一阵嘈杂声。
他还没动作,贺文章已经冲了出去,听声音,来的人是沈浪。
沈浪怒吼着冲破了几名衙役的阻拦就要进院子。
也不知道贺文章用了什么法子,沈浪从一开始的无比激动,到后来偃旗息鼓,低着头跟着贺文章去见了王氏。
王知权第一次彻夜不眠,连夜写了卷宗报给了刑部,心里忐忑不安地等待刑部复核的结果。
江不系和崔拂雪直接回了秦淮炊烟,看到活蹦乱跳的蓝田和阿芦,又询问了五名守店衙役的值夜情况才算安心。
江不系道:“辛苦了兄弟,值夜的事还得劳烦各位再继续几日。”
被挑来看守秦淮炊烟的衙役求之不得,活轻松,吃的好,如果有可能,这种差事他们愿意做一辈子。
一连几日,相安无事,刑部对王氏量刑的核准也很快发回了应天府,王氏得以免于死刑,但流放岭南。
王知权彻底松了口气,这棘手的案子,总算结束了。
那两名杀手再也没有出现过,江不系撤了安排在秦淮炊烟里的衙役,为了表示感谢,崔拂雪一人送了一只烤鸭,衙役们喜不自胜。
阿芦彻底在秦淮炊烟扎了根,对跑堂的活做得得心应手。
金陵的十月,美则美矣,降温却也来的猝不及防。
清晨还在栖霞山赏枫,可不到中午就被冻得瑟瑟发抖。
江不系一边搓着手臂一边忍不住抱怨:“这鬼天,简直是要人命。”
崔拂雪看着车明明晴空万里,却寒气逼人:“北京这会儿都快下雪了吧?”
江不系“嗯”了声:“算算日子,卫泉也该进京了,不知道他现在如何。”
想到卫泉,江不系沉默,可只片刻便又欢快起来:“前儿府台大人还说请我吃饭,一会儿回去我得提醒提醒他,别给忘了,这天儿,来一碗热腾腾的鸡汤,不能再美了。”
崔拂雪突然想起什么:“今儿是什么日子?是不是小雪?”
江不系算了算,点头:“是啊,怎么了?”
“坏了,怎么忘了这茬,赶紧回店里。”
江不系摸不着头脑:“怎么了这是,不去衙门了?我还找府台大人请客……”
崔拂雪:“今儿是腌菜的日子,金陵人的习俗,小雪腌菜,大雪腌肉,早上走的时候忘了嘱咐,也不知道蓝田去没去买大青菜。”
催着马车奔回秦淮炊烟,蓝田和阿芦正在后厨忙活着。
已经洗净的大青菜和雪里蕻正挂着沥水。
崔拂雪舒了口气,冲几人竖起大拇指,要是错过了腌菜的日子,市场上便难寻大宗卖青菜的了,那这个冬天秦淮炊烟可要损失不少。
江不系:“不就是腌个咸菜,这么劳师动众?能卖多少钱?”
阿芦抢答:“小侯爷这就有所不知了,金陵人腌咸菜可不是做下饭小菜那么简单,家家户户都少不了,哎呀,我说不清,反正一到冬天我就想着这一口,等到时候你吃了就知道有多美味了。”
只见老万净了手,擦干,抓了把大籽盐撒在大缸里,然后将晾干了的大青菜取下来,菜叶里也撒点大籽盐,再稍加揉搓,放入缸中,放一层菜,撒一把大籽盐,这么一层一层地码上去,末了压上块洗净的大石头,盖上透气的盖儿。
老万和老姚一直弯着腰,这会儿捶着酸疼不已的老腰:“齐活,一个月以后就能吃了。”
江不系舔了舔唇角:“那我可就等着一个月以后吃了。”
老姚嘿嘿笑:“那叫一个鲜,小侯爷,保准您吃的舍不得丢筷子。”
依葫芦画瓢又处理好了雪里蕻,厨房的角落里多出了两口大缸。
午市开始上客,厨房里热火朝天地忙活起来。
崔拂雪要江不系出去,免得他在厨房捣乱,她瞥了江不系一眼:“你怎么还不走?”
江不系:“……这就赶我走了?”
“不是你说让府台大人请你吃饭,吃去呀,上哪家?宋记还是汇宴楼?”
“哪儿都不去,”江不系走到门口又嗅着锅里的香味转回去,“我就在秦淮炊烟吃,要吃一辈子,你赶我也没用,老万,”他喊了声,“锅里什么这么香?”
老万扭头看了眼:“哦,菜饭,我们煮着自己吃的。”
江不系:“给我也来一碗。”
“啊?”老万询问地看向崔拂雪,“小侯爷,这,您就吃这个?要不,我给您盛碗老鸭汤,喝不喝?”
“喝,一碗饭,一碗汤。”
见崔拂雪一点头,老万给他盛去。
所谓菜饭,就是用金陵特有的矮脚黄青菜,搭配咸肉片、香肠片、板鸭丁加上点儿猪油煮饭。
这是南直隶一带特有的吃法,做法简便,有菜有肉吃起来香气十足,冬天老百姓爱吃这个,尤其小寒那日,必吃。
老万看得直摇头:“咱们这小侯爷在北京也不知道过得什么日子,连菜饭都吃的这么香。”
正在美美享用菜饭的小侯爷面前突然多了颗鸡蛋。
阿芦:“早上剩下的,不吃浪费了,小侯爷帮忙消灭了吧。”
江不系向来不喜浪费食物,毫无戒心地拿起来,敲开,剥壳,然后,鸡蛋从手里“嗖”一声飞了出去。
阿芦早躲开了,捂着肚子狂笑,原来是颗全鸡的旺鸡蛋,江不系剥出了一只毛茸茸的小鸡。
江不系咬牙切齿:“阿芦……”
阿芦满不在乎地躲在崔拂雪身后:“不敢吃旺鸡蛋的人,可做不了我姐夫。”
说完,她冲江不系做了个鬼脸跑了出去。
崔拂雪忍着笑将旺鸡蛋捡起来,可惜了,沾了泥没法吃。
江不系恶狠狠道:“这个死丫头,我非给她点颜色看看不可。”
吃饱喝足,江不系踱步到大堂听见外面有吹吹打打的声音。
透过窗户看过去,一支送亲的队伍从秦淮炊烟前路过。
江不系素来爱凑热闹,干脆趴在窗台上看。
花轿做的精美无比,最前头是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穿着大红色绸缎圆领袍,带着乌纱帽,肩披红色锦缎披红,腰系玉带,脚穿红鞋配白袜。
只不过……面无表情,似乎并无成亲该有的喜色。
江不系“啧啧”两声:“看来世上又要多一对对怨偶咯。”
旁边桌的食客“嘿嘿”一笑:“你不知道今儿成亲的是谁?”
江不系扭头:“不知道,谁啊?”
不等那食客回答,崔拂雪端了菜过来,她放下菜,说了声“慢用”,才对江不系道:“是金陵城有名的富商刘家和钱家。”
江不系不认识。
旁边有食客叹了口气:“这刘家和钱家联姻,往后秦淮炊烟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的上了。”
江不系不解:“刘家和钱家联姻与你来秦淮炊烟吃饭有何干系?咱们秦淮炊烟又不关门。”
“公子有所不知,我经营了间不大不小的布坊,从前靠着布坊,家里的日子也能说的过去,可刘家与钱家,一个是金陵城最大的染坊,一个是最大的织布坊,这两家联姻,往后城里的布匹生意恐怕都要被垄断,我们这种小生意,哎……”他叹了口气,“难咯。”
江不系听了跟着点头,这么说来,确实是难了。
“不过这两家也是怪,”那食客继续说,“金陵的规矩迎亲多在傍晚,大中午的迎亲,我还真是头一回见。”
“你就不知了,我听说,这是钱家特意找人算的,说这个时辰迎亲能旺两家,也能旺那位钱公子。”
送亲的队伍渐渐走远。
新娘子刘婧端坐花轿中,盖头遮住了脸,看不出神情。
嫁衣上金线银线交织,绣满寓意吉祥的百鸟朝凤、并蒂莲花,课当目光触及袖口、领缘和裙摆处,却绣着栩栩如生、色彩斑斓却形态奇异的毒虫,看着令人遍体生寒。
送亲队伍缓缓前行,至一处僻静的街巷时花轿内突然传出刘婧一声极轻微的闷哼,随后便再无动静。
喜娘和丫头小翠互看了一眼,梳妆时小翠便觉得自家小姐脸色不太好,可胭脂一上,遮掩了苍白的面色。
小翠有些不放心,正要唤,被喜娘拦住:“还没到夫家,不可开轿窗,多不吉利,多半是新娘子紧张,没事,老婆子我见多了。”
小翠抿着唇,隐隐担忧。
到了新郎家外,新郎下马,等新娘下轿,可唤了几声,里面都没有动静。
小翠急了,不顾喜娘的阻拦去掀轿帘,只见刘婧端坐轿中,头微微低垂,凤冠霞帔。
小翠一把扯掉盖头,刘婧妆容精致,脸上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安详微笑,可人却一动不动。
喜娘也发觉不对劲,壮着胆子探手一摸,惊觉刘婧身体冰凉,已然米了呼吸心跳。
她吓得大呼一声“死人了”,迎亲队伍顿时大乱
喜娘和小翠瘫坐在地上,吹拉弹唱的乐工一哄而散。
甚至没人发现新郎钱睿辰晕倒在了地上。
……
另一边,秦淮炊烟里,食客们还在对刘、钱两家的联姻津津乐道,江不系在一旁听得有滋有味,时不时还要插嘴评论上一两句。
崔拂雪实在是看不下去,正准备过去把他拉回来,门外匆匆忙忙进来一人,是王知权身边的府丞。
他气喘吁吁:“小侯爷,崔娘子,快,出事了。”
江不系扭头:“怎么了?”
“刘,刘家小姐死在花轿上了。”
顿时,整个秦淮炊烟的大厅里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