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无鬼事 第13章 枯井童谣3

亥时半，贺文章连同井底的尸体一同被拉了上来。

王知权瞅了一眼便赶紧移开视线，想了想，又看了一眼，嘟囔道：“怎么看着好像有些眼熟。”

贺文章边解绳子边道：“死亡不超过两日，属下这便带回公廨验尸。”

“不忙，”江不系拦着他，“不差这一晚，明儿再验不迟，我倒是很好奇拂雪先前所说夜里的怪声，府台大人，一起留下来听一听？”

王知权胆小，着实没那么想听，可江不系开了口，他作为南京城的父母官找不到走的理由，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他正拉着张苦脸，有衙役带着陈算来了。

陈算看起来四十来岁，得知宅子里发现了死人，差点没厥过去，若是让人知道他手里的宅子是凶宅，这叫他往后的生意还怎么做……

陈算哀求：“府台大人，这事可不能传出去，这要传出去了，日后谁还找我买卖租赁宅子。”

王知权不理他，背着手：“我且问你，这宅子的主人是谁？”

“这……”陈算眼珠子乱飘，“主家老早去了外地，一时半会也找不着……”

“外地？”崔拂雪盯着他，“陈算，你从前在媚香楼做账房时偶尔也来秦淮炊烟坐坐，我若没记错，你离开媚香楼不过一年多，可自打我住进这里便从未见过这宅子来过人，你说主家去了外地，他们又是何时将宅子托付与你租赁？”

“这……这……”陈算答不上来。

王知权喝道：“好你个陈算，在本府面前还敢撒谎，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害死了人丢进了这宅子的井中？”

“冤枉啊府台大人，”陈算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小人，小人是鬼迷了心窍，见这宅子空置，便起了外租的心思，左右没有主家来要租金，这钱，不就全落进了我的口袋，可我，可我万万不敢杀人呐，望府台大人明鉴。”

王知权冷哼了一声：“带回府衙，明儿一早本府亲自审。”

陈算哭天抢地地喊着“冤”被押走，王知权好像找到了不用留下来的理由。

“小侯爷，依本府看那什么怪声定然是陈算搞得把戏，为的就是不让人进这间宅子发现尸体，如此今夜倒也不必特意留下。”

江不系状似赞同的点头：“也好，都回去休息，凶手既已抓住，便辛苦府台大人明儿一早审案。”

一行人呼啦啦地离开，吵闹的东三条营顿时恢复往时的安静。

崔拂雪看了眼漏刻，已接近子时，她遣了蓝田回屋睡觉，自己依旧留在院中。

她揭穿了陈算的谎话，不代表也认为陈算便是凶手，若人是陈算杀的，他既为了不让人发现尸体而制造怪音，何故还将宅子挂着出租？这么巧，满伍带江不系来看宅子，岂不自相矛盾？

崔拂雪泡了壶浓茶在院子里等着，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又开始飘起细雨。

移到房檐下，刚坐定，隐隐好像听见有声音传来。

崔拂雪汗毛倒立，侧耳细听。

不知是不是下雨的缘故，听不清那声音里说了些什么，但确确实实就是从隔壁院子里传出来的。

就算住了人，哪有人会放任孩童半夜雨中低吟。

在义庄一年见惯了生死，崔拂雪偏就不信鬼神。

她左右看了看，顺手拿起靠在墙角的木棍就要往隔壁去。

打开门，两道身影从门前窜过。

崔拂雪大惊，举起手中的木棍：“什么人？”

那俩影子竟真的停下，其中一人转过身低声道：“拂雪，是我。”

“小侯爷？贺大人，你们……还没走？”

江不系嬉皮笑脸：“我实在好奇的紧，想听听那怪声，可我若不走府台大人定然也不能走，他害怕，我又何必强人所难。”

“为何不进家里等？”

“进你家？”江不系歪歪头，坏笑，“孤男寡女，你就不怕坏了名声？”

崔拂雪：“……”

哪里就孤男寡女了，你想的还挺多。

“小侯爷，声音又来了。”贺文章提醒。

江不系一拍脑门：“险些忘了正事，小点声，进去。”

崔拂雪跟在两人身后，轻手轻脚进了门。

江不系一直守在门外，他肯定这期间没人进来过，至少，没人从大门进来过。

可等三人进门后那声音却戛然而止，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声音究竟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江不系掏掏耳朵：“不会是先前下井的幻觉还没消吧？”

贺文章与崔拂雪互看了一眼：……

贺文章突然问：“崔娘子白日里可有听见过声音？”

崔拂雪摇头：“白日本就在家待得少，周围人家也都有声响，这声音小，便是有怕也不会有人在意。”

江不系不死心地又转了一圈，无功而返。

……

寻常案件不用江不系出马，他也懒得过问，昨夜一直忙到后半夜才回来，白日里便躲在公廨后睡觉。

一觉睡到申时，打了个哈欠，没睡够，若不是实在饿，他才不起床。

出门觅食，在公廨外碰到了王知权。

江不系随口问了句：“府台大人，案子可结了？”

王知权懊恼地一跺脚：“别提了，那陈算竟有人证，证明褚明理死时他不在现场。”

江不系一脸莫名：“褚明理是谁？”

“哦，”王知权气昏了头，“就是井底的死者，从前是金陵一个小有名望的私塾先生，我就说他看起来有些眼熟，以前见过。”

江不系又打了个哈欠，刚准备说“那府台大人您慢慢查，我先找吃的去了”。

哪知不等他开口，王知权拉着他便开始倒苦水：“仵作验尸说褚明理死于前天戌时到亥时间，我派人去周围问了，压根没人在那个时辰出过门，更别说看见有人出入那家了，偏偏前天陈算白日便与人出了城直到昨儿午后才回来。”

这倒不假，昨儿早上同僚带着江不系去找陈算时便只有满伍在，满伍说陈算外出未归，自行带着他看了几处宅子。

江不系脑子浑浑噩噩地想着，只听王知权最后说道：“崔娘子与小侯爷都被井里之物致幻，加之崔娘子又说那宅子里有怪声，跟闹鬼似的，小侯爷，你瞧这案子算不算的上诡异？”

江不系下意识地点头。

不等他反应过来，王知权“欸”了声：“这就对了，是桩奇案，本府哪办的了这种案子，还得靠小侯爷你。”

江不系：“……”

“就这么定了，小侯爷要人要物，不管要什么只要应天府有的，本府全力配合，还望小侯爷早日侦破奇案。”

江不系：“……”

这是明着欺负他没睡醒，脑子转不动？

王知权生怕江不系反悔般，已经开始吩咐身旁的府丞马上把案卷送去奇案房。

江不系肚子一阵“叽里咕噜”乱叫，看了眼忙着将烫手山芋甩给他的王知权，无奈地摇摇头，万事等他填饱肚子回来再说。

秦淮炊烟里，这会午市已经结束，晚市还没开始，正在休息。

阿芦在内堂边吃着小煮面边说着近来听到的新奇事。

崔拂雪心不在焉地听，脑子里奇怪的童谣始终挥之不去。

她突然想起什么：“阿芦，你知不知道什么东西能让人产生幻觉？不用吃下去，兴许闻一闻便可。”

“幻觉？”阿芦想了想，“好像是听说过，崔姐姐，要我去打听吗？”

崔拂雪忙按住她：“不急。”

上次让阿芦去打听鬼笔鹅膏菌，事后她有些后怕，若是当时凶手有所察觉，极可能对阿芦不利，她不能拿阿芦的命去冒险。

阿芦像是看穿了崔拂雪的想法：“崔姐姐可是担心我的安危？不怕，猫有猫道狗有狗道，我又不会傻的满大街的问，没人会知道，我阿芦做事姐姐尽管放心。”

阿芦喝下最后一口汤，冲崔拂雪眨眨眼从窗户翻出去：“崔姐姐，等我的信。”

蓝田忙着为晚市做准备，崔拂雪一个人坐在柜台后发呆。

自打昨日产生幻觉后，她一直有些提不起精神。

因为她知道，那不是幻觉，是她拼命埋进记忆深处不愿翻出来的过往。

“叩叩”，敲击柜台的声音吓的崔拂雪一个激灵。

她抬眼，看见江不系正认真地看着她。

江不系摸了摸下巴：“我们拂雪可是昨儿没睡好？怎么瞧着脸色还是不大好。”

刻意忽略了“我们拂雪几个字”，崔拂雪勉强笑了笑：“小侯爷怎么这个时辰来了，还没开市。”

江不系摆摆手：“随意弄点吃的就成，我快饿死了。”

最后一点面被阿芦吃了，晚市的菜还没准备好，崔拂雪一想：“还有些赤豆元宵，小侯爷可要来一碗？”

“都行。”

唏哩呼噜大半碗下肚，江不系舒了口气：“总算活过来了。”

崔拂雪：“小侯爷今儿该不会是第一顿饭吧？”

江不系边吃边说：“可不是，一口热乎饭还没吃上府台大人便把昨儿那案子交给了奇案房，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崔拂雪有些惊讶：“为何？”

江不系：“先不管为何不为何，今儿晚上我便和那宅子耗上了，本公子还就不信找不出那怪声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