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落了轿,轿里人却迟迟没有出来,崔府的一众人等只能继续跪着。
这太子谱还摆得挺大,谢照藏在屋檐上,默不作声地看着下面局势的变化。
过了片刻,好听的声音才响起来:“各位请起。”
只听到轿里人这样说。
众人于是起身。
“本宫今日偶感风寒,就不出轿了。”
轿里人道这样说。
“各位,实不相瞒,戚勇今日所为,是本宫授意的,本宫查到了崔嵩谋逆的证据,他在和司礼监随堂太监步定往来的书信中,约定了要在下个月的朝堂上对陛下发难,只因情况紧急,本宫还没有来得及禀告父皇。戚勇,我让你事急从权,可你终究还是杀了朝廷命官,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明日我就上报父皇,贬你为都督同知总领去往宁州领兵,你去杀倭寇戴罪立功吧。”
戚勇叩头道:“谢太子殿下不杀之恩。“
戚勇的旧部都知道自己将军此番为的是私仇,本来抱着决一死战的念头,没想到天降太子,不费一兵一卒保下了所有人,还将自己将军调到了上阵杀敌的好位置,都纷纷放下兵器,把这位天上掉下来的太子当作了自己人,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多谢太子殿下”的声音。
轿里人又问司马鲁:“三弟,你觉得这样处置妥当否?”
司马鲁在下面低着头听着,心说太子这哪里是贬,分明是明降暗升,如今几个皇子在兵部都没有人手,要是戚勇在外面抗击倭寇有了军功,再升一级是迟早的事情。虽然兵部现在在自己的舅舅韩岱手里,但是韩岱是靠着自己母妃的关系上来的,兵部众人早有不服,父皇也有要换一个兵部尚书的意思。要是戚勇被提拔为兵部尚书,兵部就成太子的了。
不对,戚勇此人不像是会结党站队的人,今日虽然领了太子的情,等日子久了也未必会认,现下棋差一招,但来日方长,对方毕竟是太子,没道理和他计较一时之气。
司马鲁:“这种事情,小弟哪里懂呢,全凭皇兄英明决断。”
太子道:“那就这样——“
话音未落,只听见稀里哗啦的声音,一个人影带着屋顶上的数十片瓦片一起栽落在地。
侍女打扮的谢照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屋顶上摔了下来。
刚要起轿的司马宣:“……”
谢照来此本来是为了保护崔雀,结果戚勇抓了崔雀却没有对崔雀下杀手,便放了心,想要离开,不想忽然来了个三皇子,还没想好如何应对,又冒出个坐在轿子里的太子。
这会儿虽然不知道南朝是怎样的派系斗争,但肉眼可见的是一场兵戈被这太子消弭于无形,谢照一时安心下来,不料脚下一滑,竟不小心从屋顶上摔了下来。
摔下来不要紧,谢照的脚竟然崴了。
谢照:永远不要相信非酋的运气,只有倒霉没有最倒霉。
大型社死现场。
太子轿子旁边一个高鼻深目的侍卫率先走过来,朝谢照伸出手。
这人是佛郎机人,太子曾经的一位老师的儿子,名叫普陶。
普陶道:“Como é que estás?“
(”你怎么样?“)
“Eu ajudo-te a levantar.“
(”我扶你起来。“)
谢照却误以为这人要来抓自己,情急之下也不管手里有什么东西,砸向了那侍卫。
谢照:“我就是不小心掉下来的,没有要干预你们的意思,你们继续cue流程,别管我。“
别管我!
就当作我不存在!
谢照在内心咆哮。
侍卫愣了一下,发现砸到自己的是把折叠的银色小刀,倒不疼,就是知道女子误会了自己,有点难过。
太子旁边的侍卫都看着这惊悚的一幕,用你完了的表情看着谢照。
谢照:“?”
唯独礼部尚书孙承宗看着谢照的目光里除了“你完了”之外还带着一丝疑惑,过了一会,又研究了一会儿地上的折叠的银色小刀,看谢照目光变得欣喜起来,反而看着普陶的目光变得同情起来。
高启和众侍卫站在轿子旁边,怎么也没明白这女子是哪里来的敢这么大胆子欺负普陶,要知道普陶有一次在皇宫里被司马鲁的人戏弄,被太子殿下知道后,硬是把司马鲁的那几个亲卫都整出了金陵。
远离了权力中心,再想进来可就难了,司马鲁百般求情,太子硬是不肯让步,两人结下梁子,水火不相容了好几年。
轿子里的人却轻声笑起来道:“我替我这个侍卫赔个不是。”
普陶虽然不会说中原话,却听得懂,连忙又是比划又是结巴的中原话:“不!”
“Ela entendeu-me mal primeiro. ”
(“ 是她先误会我的。”)
太子道:“他说实在不好意思,非常抱歉。”
普陶:“Ela devia pedir-me desculpa primeiro.”
(” 她应该先给我道歉。“)
太子道:“他说送给你白银五百两当作赔罪。”
到最后,普陶放弃挣扎:“ N?o tenho tanto dinheiro. ”
(“ 我没有那么多钱。 ”)
太子短暂地停顿了一下道:“他说送给你白银五百两当作赔罪。这些钱我这个做太子的替手下出了。”
谢照见太子如此好说话,摆摆手道:“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既然你们欠了我的,我倒是有点事情想要麻烦你们。“
没想到这女子竟然蹬鼻子上脸,顺着杆儿往上爬。
殿下最讨厌这种贪得无厌,得寸进尺的人了,高启在心里默默为她点了根香。
没想到太子竟然真的同意了:“那你说说看是什么事情?只要是本宫能办到的,都可以答应你。“
谢照道:“我的一个手下,逃了兵役,想要求个赦免。”
太子:“嗯,可以,然后呢?”
谢照莫名其妙道:“什么然后?”
太子:“你就只有这一个心愿?”
谢照不假思索道:“是啊。”
太子:“……”
太子:“今日贪官伏法,本宫心情好,可以再许你一个心愿。”
谢照:“真的?”
太子:“真的。”
众侍卫没想到这女子运气这么好,纷纷猜测起来女子想要什么赏赐。
不料谢照不假思索道:“那就还是把刚才的五百两白银赔给我吧。”
太子:“……”
众侍卫:“……”
“既然这样,等本宫写好了赦书,明日派人连同那五百两白银一起送去你的茶铺。”
“既然此间事罢,本宫就先回府了。”
说完,几个小厮便老练地抬起轿子,众人再次跪下:“恭送太子回府。”
穿越到南朝这么久,谢照还没有见过皇亲国戚,没想到一来就来俩,尤其是这太子殿下简直是行事古怪,连地都没下,就这么走了?!
不过这太子觉得事情了了起轿走了,谢照的事情却还没完,她看着呆站在那里面色煞白的崔雀,动了恻隐之心:要不把姑娘拉回去当个跑堂?虽然这姑娘可能相当没有跑堂经验,头几个月一定会亏本。
谢照走上前去,想要拉起崔雀的手,却被戚勇拦住了。
戚勇毫不客气道:“你想干什么?“
谢照觉得戚勇这话问得可笑:“我想干什么,该是我问你想干什么。崔家人都死光了。你还想怎么样?崔雀嫁给你了六年,就算是你仇人的妹妹,可说到底对柳如莺和崔护的事情并不知情,人家已经被你害得够惨了,还没完?!”
戚勇语气僵硬道:“她是她,崔家人是崔家人,我不会害她。她虽然以前是崔家女,但现在是戚家的夫人,除了戚府,她哪里都不能去。”
见戚勇固执,谢照索性放开了崔雀,道:“行吧,那你看她愿不愿意跟你走。”
谢照转而面朝崔雀道:“崔姑娘,你是想让在下带你离开这里,还是回去戚府?”
然而谢照连续问了三遍,崔雀就仿佛木头人一样就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
谢照没办法,只能任由戚勇派来侍女,把崔雀送回卧房了。
等到侍女扶着崔雀离开水榭,听不到这里的动静,谢照才劝道:“戚将军,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你是曾经受过逼迫的苦的,也自然知道崔姑娘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何不放崔姑娘远走高飞呢?”
戚勇却装作没有听见,带着下属离开了。
太子府。
太子府不像戚府四处都是兵将,除了守着府门的侍卫,进来全是一派天然的花草。
屋顶的泥鳅脊映射着阳光,水磨的墙,白石的阶。
普陶正蹲在一处院落的墙角玩飞镖,高启躺在旁边的屋顶上晒太阳。
墙上扎着一个木头人,上面已经扎了一串飞镖了。
礼部侍郎孙承宗站在他旁边,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太子殿下昨天真是过分啊,竟然让你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道歉。”
普陶不答话,愤怒地朝木头人扎去一个飞镖,正中鼻子。
孙承宗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漫不经心道:“说起来,你有没有发现,那女子扔你的小刀有什么特别的么?”
普陶摇摇头。
孙承宗恨铁不成钢道:“你就没有发现,那把小刀是太子殿下拿来刻木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