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邱国志也瞧见了手机屏幕上的来电人,他抢先邱澄一步,弯腰捡起手机,接了电话。
“小昭,是我。
“我是爸爸。”
邱国志对着电话里说。
邱澄冷笑着看向其他地方。
“我们现在在二楼电梯这里。”
邱国志说完,电话就挂断了。父女俩面对面,沉默对立。
邱澄只觉得丢人,真的要上演家庭伦理剧了。
半分钟左右,霍苏言和沈昭一起从电梯出来。
瞅见这一地狼藉后,沈昭立刻把邱澄挡在身后。
霍苏言则是心疼地看着她脸上的伤。邱澄望见他担忧的神色,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您这是在做什么?”沈昭的声音里有压不住火气,他不敢相信邱国志会做到这种地步。
“小昭,小昭,我现在急需用钱,你帮帮爸爸,帮帮爸爸……啊?”邱国志拽着沈昭使劲恳求。
然后邱国志又指向沈昭身后的邱澄,责怪她:“你妹妹,你妹妹她不是个孝子,她不肯给我钱!爸从小最疼就是你了,你不能和你妹妹一样对待我吧?”
沈昭闻言,低头瞥了一眼邱国志的手里捏着的几张银行卡,冷冷讽刺:“她不给你,你不是抢走了?”
邱国志错愕地看了眼银行卡,立马甩手一扔,将三张银行卡扔邱澄脚底下。
“她连密码都不肯告诉我,我不要她钱,我不稀罕她的钱。小昭,你帮帮我,帮帮我,不然爸给你跪下行不行?”
说着,邱国志真的要付之行动。
沈昭连忙皱着眉阻止他,用手臂将他托了起来。沈昭抬头望了一眼邱国志身后的诊室,问:“您病了?”
邱国志指着邱澄的手,声音激动:“不是我,是你姑!单、单子在你妹手里。”
邱澄不想靠近邱国志,就把单子给了霍苏言,再由霍苏言递给沈昭。
沈昭翻了翻单子后,回身看了眼邱澄,发觉她脸上有伤以及情绪明显不佳。
他觉得邱澄现在不适合继续待在这儿了,便冲霍苏言使了一个眼色,让两个人先离开这里。
离开后,霍苏言立刻先带邱澄去急诊处理伤口,而后才带她到医院对面的公园里坐着等沈昭。
邱澄坐了一分钟才反应过来,想起他今天是来复查的,连忙紧张地问:“你复查完了吗?是不是耽误你了?”
霍苏言没想到她还有心思想他这回事,略微顿了一下才说:“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怎么不用担心你!没查完要再回去查啊。”说着,邱澄就要站起身。
霍苏言不慌不忙地拉她坐下来,“没事的,都查完了才给你打的电话,放心。”
“那没什么事儿吧?”邱澄忧心忡忡。
她自己肿着脸腮,倒是特别关心他。
“当然没事儿,”霍苏言轻轻碰了碰她脸上的白纱布,“我比较担心你。”
邱澄见了,拍拍他的手说:“我也没事。”
霍苏言望进她的眼眸,“你知道我说的不仅是这个。”
邱澄思索了片刻,侧过身,面朝着柳树和浮光掠影的绿水湖,“我早就不在乎他带给我的影响了。从前是因为年纪小,逃不开他的阴影下,所以没办法。但我现在可以独立了,我也不想再跟过去纠缠了。越执迷于过去只会越想越痛苦,我不想再痛苦了。
“他不喜欢我也不是因为我的错。是他觉得女孩胆小,将来肯定没出息,是他的观念错误,而不是我。
“我自以为我已经很对得起他了,我绝对是一个合格的女儿。但是他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我也不想怨天尤人了,我拥有的东西也不少了。”
见她确实没受什么打击,霍苏言才放心。
这时邱澄一拍腿,又道:“而且我现在彻底想明白了。其实,其他人说的话也不一定是对的,包括我血浓于水的亲人。别人讨厌我是他们和我的世界观不同,可并不代表我就是错的,因为别人也可能是错的。
“我不想再动不动就因为别人对我的态度而否定自己、看轻自己,我的价值不是由别人的嘴来决定的,而是由我自己决定的。任何人都没办法轻易判定我的价值。我对我自己无比的珍贵,我要自己认同自己才对。所以他的话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
霍苏言就这么认真听着,等她说完,抬手捏捏她的脸蛋,感慨道:“现在竟然领悟的这么透彻。”
邱澄挺胸仰头地跟他对视,“那当然,我也是会成长的好吧。比起去年这个时候的我,又长大了一岁,当然会有所不同。”
霍苏言想起来她去年这时候的状态,摸摸她脑袋,“嗯,真挺厉害的。”
邱澄点头,一点也不否认。大概过了二十分钟,两人看到沈昭穿过马路,来到了公园。
邱澄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等沈昭走过来,她连忙问:“怎么样了?姑姑怎么样了?”
沈昭盯着她脸上的纱布说:“发现得还不算太晚,没到还不可挽回的地步。我刚才见到她,状态还可以。你这儿没事吧?”
沈昭看向霍苏言。
霍苏言刚要说话,邱澄怕他夸大其词,立马抢先说道:“我没事我没事!那他把姑姑的治病钱都花光了,咱们是不是得赔给姑姑。”
听到这,沈昭不由叹气:“姑姑的治病钱咱们家会出。不过,咱爸不仅败光了姑姑的积蓄,把两家的房子都抵押了,还欠了邻居朋友一堆人的钱,现在天天都堵在家门口。明天我得回老家处理一下。”
邱澄想了半天,嘟囔:“可就算你帮他还了钱,他以后还是会继续这样……”
沈昭也无奈,想了想,“那就只好让一个人骂醒他了。”
当晚,邱晨、霍苏言、沈昭就坐在客厅里,听着沈茹晨在阳台对着手机破口大骂。
邱澄发誓,她自出生而多年,从未见过温婉的沈茹晨发这么大脾气,直接把邱国志从头数落到脚。遥想当年这二位离婚的时候,都还尚存了一丝体面。
沈茹晨在电话里说房子会赎回来,但是这个房子不会再属于邱国志了,他要住只能租,每个月都得付钱。
邱澄忽然想到什么,推推坐在主沙发跟她离得更近的霍苏言,他正跟沈昭聊天。见状,两人一块扭头瞧向她。
她趴在霍苏言腿上,跟沈昭说:“哥,我明天和你一起回去。”
沈昭感到疑惑,她应该特别不喜欢那个地方才对。
邱澄见看出来后,解释说:“我想起来我有东西还放在那个家里,我想拿出来。”
沈昭终于点头。
可霍苏言明天有事,没法跟她们一起去。邱澄觉得也挺好,她正好也不想让霍苏言看到那个曾在她心里布满阴影的地方。
开车离老家的距离只有两个小时。
可此行事情繁琐,她们不知道邱国志究竟欠了多少人的钱,要赔多少,以及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未吐露的事情,前方一切都是未知,所以一路上车里气氛挺沉重的。
邱澄也很害怕,回到老家会不会又要遭受邻居朋友们的白眼洗礼。更严重的,会不会上手打她们,扔他们臭鸡蛋?
沈昭见她望着窗外不说话,宽慰她说:“没事,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有什么事哥哥挡你前面。”
邱澄听后一愣,随即反向安慰他:“其实这种事我比你更有经验,到时候真有人要打我们,你得听我指挥路线跑。”
因为那些年里,这些苛责白眼都是她一个人承受的。
沈昭笑了笑,没说话。
邱澄默默转投看向窗外。
虽然这趟行程不知道要待几天。
但是她心里隐隐觉得,这次之后,她就可以彻底跟过去的她和过去的日子,告别了。
回到老家的城区后。
面对邻里责难的事情沈昭没让邱澄去面对,让她在屋子里收拾自己东西,他自己一个人出去挨骂。
邱澄蹲在床边,默默收拾自己的日记本时,门外面老婆婆开始怒不可遏地骂邱国志。
她转身看向空荡的门廊。
她总感觉,沈昭选择一个人在外面承受,是想弥补她些什么。
不过好在这次能还上钱。
老婆婆的态度很快就了缓和不少。还好心提醒沈昭,要好好劝告邱国志,不要再做伤亲害友的事了。
既然折腾这么多年也没赚什么钱,就不要再想着一步登天了,先好好找个工作干着比什么都强。
沈总好不容易送走了街坊。
他进门的时候,颓然倚着门,长长地吐了口气。
邱澄走过去,拍拍他手臂:“辛苦了哥,真是帮你妹妹挡了一大刀。”
沈昭双手抱臂,疲倦地掀开眼皮,“你帮我挡了这么多年,我还没好好感谢你。”
“真是的,谁家兄妹谢来谢去的,”邱澄抱怨,“就是你老这么生疏,我一开始才不愿意和你说话的,摆明了把我当外人似的。”
沈昭脸上划过一抹差异,像是完全打破他的认知,“是这样?”
“对啊。”邱澄坦坦荡荡地说明自己的心思,“我还看到你和妈带着表哥孩子一起出去玩,那个状态才像是一家人,而不是和我说话都那么生疏的样子。”
沈昭回想了下,懊恼地抓了把头发,“那早知道我就拉着你就去爬墙了,早点找回我们儿时的记忆。”
邱澄刚上小学的时候,就老爱跟着沈昭屁股后面出去玩。
可是沈昭和他朋友出门都爱翻墙,减少路程时间,她便也跟着翻。可她手脚不灵活,老摔下去,于是又哭着去钻狗洞。
然后沈昭就等在狗洞出口,抱着手臂等她钻,一边笑她笨,一边警告她不许回家告状,不然他现在就丢下她走。
她那个时候就是想跟着沈昭他们出去玩,也不要什么脸皮。
邱澄干巴巴笑了两声,毫不留情道:“我要再从墙上摔下来,我肯定一个电话打给妈,让她骂你!”
“那不正好,这样才是一家人。”沈昭开玩笑说,“而且你摔下来说不定还能骂我一顿,比你不理我好受多了。”
邱澄气笑了。
中午点了份外卖吃饱后。
邱澄将自己所有留在这个房子里的东西归纳到一个纸箱里。
而后趁着沈昭在阳台打电话,她搬着不算重的箱子,到楼下垃圾桶旁,打算跟过去来一个彻底的告别。
玩具熊、旧键盘……一个接一个地扔,最后只剩下几本日记。
她拿起来,却不想翻开。因为里面的话充满了她当年不好的情绪。
她把本子靠近鼻子,闻了闻封皮的味道,一股陈年旧纸张的潮湿味传来。
过了半分钟,她翻开,却没有看里面的内容,而是将里面的纸张撕了个粉碎,然后一点点握成团,扔进垃圾桶。
人总是要学会告别,特别是跟过去不好的东西告别。所以她想尽量有仪式感一点,能让她以后常常想到这个在她人生历程里,特别重要的一刻。
霍苏言就这么看着她狠狠撕着本子,慢慢走近她。
邱澄看到他的时候,她手里还拼命撕着卡在本子中间的纸张。
她惊讶地看着霍苏言问:“你怎么来了?不是不来了吗?”
霍苏言瞅了瞅惨不忍睹的本子,又去瞅她。
她心情看起来挺不错的样子,于是他心情也不自觉得变好,生出开起玩笑的心思来,“光让沈昭一个人挨骂也不行啊,咱家得出个代表,所以我来了。”
邱澄被他逗笑了。然后和他说起撕日记本的缘故。
霍苏言听完居然在旁边给她鼓劲加油起来了——
“撕得不错。”
“用点儿力撕。”
“那张没撕干净,再撕。”
……
最后,霍苏言嫌她撕得太慢、不够狠,直接放话说:“我帮你撕算了。”
这话如一记榔头将她砸醒。邱澄冲他眨眨眼,“别说,你还真的帮我‘撕’过。”
“嗯?”霍苏言的心思还全在这些写满她不好情绪的日记本上,他巴不得这些东西赶紧消失。
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邱澄望着他,所有和他的回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从第一天见面到成为邻居,再到此时此刻,此景此地。
当我还挣扎在乌云密布的世界里,看不见任何希望时,是你帮我撕开云层,将阳光带入到了我的世界。
自那以后,我的世界不仅有了日月轮转,还时常会拥有漫天闪耀的星河。
我的心也逐渐开始悄然转动。
邱澄看着他,又调皮的眨眨眼,“自己领悟领悟。”然后她继续专心处理着日记本。
霍苏言当真去好好领悟了,他站在她身边,半天没讲话。
过了好一会儿,在她快处理完日记本的时候,他才终于靠过来,在她耳边声音低沉地说:“我刚刚领悟了会儿,没领悟透。剩下的能不能等结了婚再领悟?”
一阵炎热的风卷着树叶袭过。
她耳边忽然热热的,脸也热热的,可她感觉不太像是因为天气的原因。
她手中的动作渐渐地停住,扭头去看他,眼中情绪复杂,想说话嗓子眼儿却卡着。
“是这样的,我想如果你对这里全是不好的回忆,那我想尽我的全力,让你以后想到这里,能有点儿靠谱的美好的回忆。”霍苏言俯下身,目光认真地看着她,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显得越发闪耀。
她紧张的咽咽口水,等他接下来的话。
“我愿意用我的后半生跟你担保,我这辈子都会待你如今日一般好。让你以后每每想到此地的时候,不仅再只有这些不好的记忆,还有——”
他顿了顿,放缓语调:“不后悔在这里,再一次决定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