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缙安平三十一年,两国交界处,乌云翻滚,雷声闪电交替。
晟国圣泉城,地下黑市。
隔着重重纱幕,满屋烛光将一个窈窕女人的残影模糊迷离,如同皮影戏般,她披散着头发,一件件的穿戴着,纱幕后,康青一袭黑衣,沉着脸负手而立,他瞳孔泛着毒蛇般的绿色,紧盯着那影子的一举一动。
她房中脂粉香气氤氲,只是推门进去就先让人陶醉了几分,康青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吐出,耐着性子等着。
然而许久,那女人仍未穿戴好,康青强忍着的怒意再压抑不住,撕碎了那重重的纱幕,只听见撕拉的声音,他冲进了去,那人要逃,被他一把掐住了胳膊,怎么都挣扎不开。
然而等他看清那人的面庞时,却发现不是他要等待的人,他登时反应过来,那女人不知何时逃走,康青对着那假扮的人怒声道:“她在哪里。”
那人见事情败露,一下咬住嘴中毒药,顿时口中吐出鲜血。
康青极为厌恶的将人甩开,踹的远远的,对外吼道:“封城!封城!敢出入者,格杀勿论!”
地上的人抽搐了几下,口中又涌出几口鲜血来,康青见她仍是不解气,又朝着她狠狠踢了上去,拿东西砸,把人弄的血肉模糊。
是夜,电闪雷鸣伴随大雨倾泻,康青命人冒雨一直搜,夜深他仍未眠,他想起那女人害怕雷鸣声瑟缩在他怀里的样子,她说雷鸣声总让她看见一些可怕的画面。
可她偏偏选了个这样的日子逃走,此时她一定缩在某个角落,怒意未消,想及此,染上某种怜惜,康青心里越发烦躁起来,紧皱着眉,手边的茶放凉了,换了一盏又一盏,却一口未动。
门外随从来报,康青见到来人腾地起身。
“可是找到了?”
随从跪在地上,呈上一封信,信封上字迹清秀,写着康青亲启。
是他小叔康泊来信,康泊是这黑市的主人,三年前将昏迷的绿芜带进黑市随手扔给交给康青训养,为的就是卖个好价钱。
绿芜来的时候,浑身的伤疤,一身脏污,康青一脸鄙夷的看着这不成人样的女子,心中暗叫苦,这差事真是难办,而匆匆叫人把她洗干净后他却完全改了这想法。
这女子竟生的如此出众,一双含怨柔情目,眉眼精致,长发墨黑如瀑,肤色苍白,阖眼时宁静,美得让人呼吸一滞,康泊将她要在黑市拍卖的消息一放出去,就引起了众多人注意。
康青想着这样的女子莫不如自己留下,而康泊却不让他碰她,说是这女子可厉害着,万万留不得,可康青还是一拖再拖,看不出她到底哪里厉害,硬生生拖了三年,外界要买绿芜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成了一种热闹。
康青从随从手中拿过康泊的信,信上说边境骚动,怕是那边要打过来了,要他早做准备,速速撤离此地。
康泊不在圣泉城,黑市暂由康青代管。
本来今日已准备完善,明日将绿芜装扮好卖个好价后就离开此地。
绿芜却在这时候跑了。
康青收起信,对那随从问道:“人找到了吗。”
屋外闪电划过,将他影子打在石板地上,瞬间照亮了他的脸。
此时,绿芜正瑟缩在马厩一角,一道炸雷,天摇地晃,伴随着雷声,一些痛苦的画面又在她脑海里不断浮现,她捂着自己的头不敢出去,马厩臭气熏天,雨顺着茅草滴落。
黑市什么都能买到,包括人命,绿芜用自己积攒下的银子买了条人命,康青要把她卖了。
往日被卖的姐妹没有一个善终,被那些大腹便便的人买走玩弄,那种场面,比康青的控制不住发脾气更可怕,她要逃。
绿芜忍着不适,往外探头,她浑身穿的破破烂烂的,被雨沾湿的发丝贴在被冻得发白的脸上。
她见四周无人,便鼓起勇气往雨幕中走去,哪知刚整个人走了出去,便被一群人团团围住,绿芜心叫不好,那些人抓着她,她登时浑身发软,再逃不动了。
心想着,怕是这辈子就完了。
她被拖回黑市,康青刚一看到她,绿芜还来不及站定,就被康青一把抓进屋内,他手下力气大的很,砰的一声,他将门重重关上,一切雨声人影都与她隔绝开来。
康青松开她,往地上丢,她两个膝盖磕在屋内的石板地上,一阵钝痛,眼睛瞥到屋内另一个血肉模糊的死人,那是她买来的替死鬼。
如今竟被康青折磨的这般恐怖,绿芜顾不得膝盖的疼痛,屋外一道脆雷炸开,她尖叫一声,往桌子底下爬去。
康青拽着她的头发,迫使绿芜的眼睛看着他,绿芜一双大眼睛惊魂未定,眼神里带着祈求,那种脆弱让本充满怒气的康青生出一种满足来。
他没有打绿芜,他也从来没有打过绿芜,反而猛地紧紧的抱住了她,他玄色的宽大衣袍几乎淹没绿芜,他用着男子的力气,力度重一分,他那种满足与安全感就多一分,绿芜在他怀里有些喘不过气来,被他抱的太痛了,仿佛五脏六腑都挤在一起。
他最终还是想到了什么,泄了气般将自己几乎虐待的拥抱松开,修长的手指拨开贴在绿芜脸上湿漉漉的发丝。
他看向绿芜紧闭着眼睛的样子,刚才她一直在忍痛,那股力气消失了,可却留在她脑子里轰隆隆的,耳边又是一声炸开的脆雷,绿芜觉得这雷是来劈死她的,她吓的连忙又撞进康青的怀中,两只手胡乱的在他后背上摩挲着。
康青愣了一下。
绿芜已经被吓的有些神志不清,带着哭腔脸陷在康青衣袍里,狼狈喊着:“我错了!我错了!饶恕我,饶了我吧!”
绿芜越是这样,康青越是觉得她没错,她什么都没错,她这样的害怕,如同刚出世的婴儿在他的庇护之下,依旧充满不安,天雷滚滚,自古以来传说的劈死的都是恶人,可自己这样的恶人却什么都不怕,甚至生出无尽快意。
康青又一次原谅了绿芜的逃跑,他想,这是最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