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焉今日没有跟着他们出去,是去打听消息去了。
回来的时候照着陆世宁的吩咐,还买了些蜜饯果子回来。
怕世微嫌药苦,特意买了些甜食给她。
刚跟店小二要了一壶清茶来,陆世宁时刻记着读书,就算到了客栈,每日也要看到深夜。
刚用过晚饭,便让黄昏服侍世微歇息了。
客栈人多,只待到入了夜,陆世宁观察了门窗有无破绽后才让十焉述说今日的消息。
灯只点了一盏,有些昏暗,陆世宁让十焉凑近了些再说。
“如何?”
“十焉打听到宋郎君近日似乎不在家中,宋家几个门,出入的也只是小厮侍女,并未瞧见,宋姑娘。”十焉说的是宋南锦,陆世宁是挂心宋父。
“不在家?”陆世宁舒了口气,看来是有些不巧。
世微的事儿却是半分都拖不得的,但要是如今贸然登门,也是于理不合,恐失了礼数。
这可怎么办才好。
这好些年都未见了,怕是也有些生分了。
陆世宁坐在桌旁,左手敲着桌子,正做思虑状。
“就要深冬了,还是怕她身子弱,经受不住。”
“姑娘习得一些医术,怕也是晓得的,公子不必过于忧心。”十焉试图宽慰他。
这下借着书院先生的名帖才处理好了求学的事儿,眼下也就是世微了。
“今日我跟周大人说了好一会儿,听得我中头名后,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公子是在忧虑什么吗?”
“我并没有跟他说明家世,是怕招惹事端。要是我到时进了周家的门不好出来了可怎么办?”
“公子只是求学,并不是暂居周家,再者还有岳麓书院的名帖,公子也是借着正经的由头了。”
“这汴京城里,文人雅士众多,拜访聚会也是难免的。这家客栈里,住着的也不止我这一个赶赴科考的书生,刚刚席间,不是听了一耳朵吗?”
“有从四川来的,还有福州的。”
“赶考的人多,我带着她是真不便,万一有人起了歹心,就算是我们两人会些拳脚,也不能招惹是非。”
“其实今日去周家就不应该带她。”陆世宁这话里多少带着点悔意。
“十焉,切记,不可轻易泄露身份,只说我们是从潭州过来的寒门书生,将拳脚收着些。”
“是,十焉谨记着的。”
“我倒是怕,这封帖子送了出去,想瞒也瞒不住了。”陆世宁神色有些不自然,舒展不得。
“对了,杭州那边有消息吗?”
“自我们再从杭州离开后,十焉只收到过一次暗消息,就说,在水路船舶偶然见过那人一次,只是转过了眼人又消失不见了。”
“跟着的人怕打草惊蛇,也没有刻意再跟上去。现在,还在暗查中。”
“那就是还没有消息了。”陆世宁眼神暗淡,还是要等的。
“杭州的暗路肯定跟汴京内有着关系,如若我们现在亮明了身份,也恐怕会惊动池中的鱼。”陆世宁心里担心的事多,整个人还是没放松。
“公子不若想想自己的事儿,跟宋家的婚事,其实对于公子来说,是件好事。”
陆世宁并没有提到这件事上来,刚刚他们两人对话间的秘密也只有他们两人知晓。
“这又怎么说?”
“公子如若一举高中,得入仕途,那自然是好。可是公子的筹划也不仅仅只能依靠一人。要是后院失火,恐怕以后会给公子招来不少麻烦。”
“宋家与陆家是故交,都知根知底的,对于公子来说,其实也是解决掉了多余的烦忧。”
十焉的意思他也明白,他知晓宋父的意思,但是,他如今怎堪匹配她。
“你话本子看多了吧。”
陆世宁转过头来挖苦了他一句,嘴上是不肯承认。
他自顾倒了杯茶,喝了一口。
“不是十焉多嘴,只是想给公子提个醒。”
“如今是世微的事儿我还忧虑着,其他的事容后再议吧。”
“既然宋郎君还未归,那我们再耐心等些时日吧。”
“是。”
过了半月,天气真的是逐渐冷起来了,宋南锦今日早起时多添了件衣衫。
屋内花瓶里的菊花已经干枯了,枕簟还未寻得新鲜的花束来。
院里那颗新移植的梅树怕也是风水不好,水土不服,须得日日仔细看着,请个花匠时时仔细打理。
当初郡主喜爱梅花,只是她最后去时,原先院子里那颗,随主人干枯了,遂多年未再提梅花,今又想起,才种了新的一棵。
感到屋内有些寒气了,这才想起是要多加些炭火。
刚刚筠诸进来传话说,郎君昨晚稍晚些才回的家,这又早起传早饭,让姑娘过去。
“歇的那样晚,又要早起传饭,爹爹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
“郎君未说,只催请了姑娘过去。”
“好,我加件衣裳再过去。”
刚一出门,就见着院里的树枝上压着了些许小雪,寒气袭来,有些刺骨。
仿佛今年冬天寒气更猛了些。
步入仲冬,逼近年末了。
“乳糕,炊饼,油酥饼儿,煎角子,豆子粥,鱼粥。”
今日早饭倒是丰盛的很,只是坐在位上的只有宋父和谭青容再加上她罢了。
“爹,大娘子。”宋南锦先是行了礼问了安,只是觉得气氛有些与往日不同,听得招呼又忙着坐下。
“爹,今日是有什么事儿吗?怎么不叫金知和候知过来一起用饭?”
“他们俩我一早就打发去了学堂了,已经用过饭了。”
“今日竟这么勤勉?”她也觉得有些吃惊,暗自说了一句。
宋父还未开口,只是先喝了口鱼粥,又夹了块乳糕,垫了垫肚子,才缓缓开口说,
“今日你出门去,去相国寺上个香,昨夜我觉得眼皮跳动,心有不安。”
这话是对着宋南锦说的,她应了下来,这要出门一趟,还得准备一番。
她招呼了枕簟和筠诸下去准备,自己吃过早饭就出门罢。
“带着云锦也去吧,她身子弱,也去上香求个平安即好。”
“是。”
陆世宁已经出了门,打算去宋家拜见宋父。
简单的用过了早饭,陆世宁带着早些置办好的礼物就上路了。
前几日世微有些呕吐,还真是让韩即说准了,怕是有些水土不服的样子。
煎了几副药,她就在客栈一直休息着。
街道上已经有了积雪,零零星星的还能看见几个路边扫雪的人。
宋南锦与宋云锦出门的时候正是辰时五刻,只从侧门出了。
陆世宁带着十焉,到宋家的时候已是辰时七刻了。
他身着白色外袍,但看着衣衫也是单薄素净了些。
陆世宁将拜帖递给了守在门外的小厮,随口即说,
“宋郎君故交陆明清之子陆世宁今日特来拜见宋郎君,烦请小哥通报一声儿。”
小厮作揖,表明让他稍等会儿。
怕是因为听得是姓陆,那小厮跑的倒挺快。
陆世宁站了会儿,用余光扫了周围几眼。
门阶上还有余雪,站久了也是感觉脚寒。
没多久,便有三四个小厮出门来请他进去。
那番盛情,倒让他觉得有些难为情。
他们将人带进了正堂里,走过了一截长廊,廊下的布置倒还有些他们苏杭的韵味。
陆世宁倒是步步谨慎,不敢随意探看。
他心里有些担心,怕就这样撞见她。即使来之前,他一路说服自己,但当踏进宋家的门时,心里还是担心的很。
四下的人都忙了起来,端茶的端茶,拿果子的拿果子,擦桌的擦桌。前脚刚踏进正堂的槛,就听见了从里面传来的急匆匆的脚步声。
同时还有一声很爽朗的笑声。
“公子请坐。”侍候的人请他入座,陆世宁犹豫了一会儿,正要坐下,宋父就从里屋出来了。
陆世宁赶忙站直了身,规规矩矩的就立在位前。
“哈哈哈,贤侄。”
他一见到陆世宁,先是热情的喊了一声,眼神里都放着光。
他的衣服,衣领还没怎么理好,想必听见这消息时是有些急的。
陆世宁先行了礼,问过了他安好。
刚刚早饭时宋父还觉得眼皮跳,心觉忧虑呢。
现下看来却是喜事。
陆世宁脸色平常,手上的动作倒看得出还有些紧张。
宋父一把过来就握住了他的手,眉梢眼角皆是喜悦之情,
“我今早还觉得眼皮跳,怕是有什么祸患呢,原来是贤侄到家宅里拜访,这是件喜事啊。”
他连连拍手称赞,却是丝毫都不得放松。
陆世宁一声不吭,只等他先宣泄完自己的情绪。
寒暄过头,宋父让人去拿珍藏的好茶出来给他端上,陆世宁也让十焉将带来的礼都奉上,可不能让别人有的舌根嚼,说他们不懂规矩。
“贤侄快请坐。”
各自都归了位,宋父又忙问向他道,
“贤侄是何时进的京,我竟一点也不知情。”
陆世宁连口茶都还没来得及喝上,又应声答到,
“世宁十余天前就已入京,已有多时了。”
“十余天?我这,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还以为你还耽搁在路上,正打算派人去四处寻你呢。”
宋父狐疑着,怕是自己刚刚听错了,原来他们早就进京了。
陆世宁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又解释说,
“会试临近,进京是迟早的事儿。贤侄想着进京之后怕事情太多,又怕入冬了不好赶路,所以便赶在初冬左右上京了。”
“之所以未及时上门拜访,是怕打搅伯父清净,会添些麻烦。”
陆世宁这话说得十分客气,但也惹得宋父心有不快。
“这是哪里话,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们两家既是故交,又是姻亲,哪里说得上什么叨扰麻烦的。”
宋父提到了姻亲的事儿,仿佛退婚书的事儿就当不存在一般。
他们二人寒暄了许久,陆世宁解释完了这一通事儿后,又多喝了两盏茶。
倒是差点忘了正事儿。
只是未多时,大娘子谭青容那边听闻了正堂内有客来,又听说是姓陆的人,这又急急的往那边赶去了。
话语闲聊之间,宋父想起今早他叫宋南锦去上香礼佛的事儿,心里不觉懊悔。
“说起来也巧,今早我叫锦儿去替我去上庙礼佛了,不得黄昏也是回不来的,早知今日你来,我就不叫她去了。”
又提起了宋南锦,陆世宁脸色有些不自然,又开口说道,
“今日世宁登门来府,主要是来看望宋伯父的,如今礼数未全,见着闺阁女儿家,也是不大方便的。”
话音刚落,大娘子端着厨房新做的几样点心进了正堂来,
“官人话说的有些久了,怕是口干舌燥了,不妨再用些点心蜜饯。”
话罢,她又转头看了看这位如神仙真人般的公子,陆世宁。
陆世宁听着声儿了,见着这位穿着打扮都不一般的妇人,猜想是如今家里主事儿的夫人,又赶紧起身行了礼道,
“夫人安好,世宁见过礼了。”
他的声音如温润的珠玉一般,气质清冷,还真是有股神仙般的风姿。
“这位就是杭州来的陆公子?”
她只看了几眼,心里也是不住的称赞。
想着他明明是一路奔波来的,家世又已落败,这读书人的气质却不减半分。
说话做事样样周全。
“请坐。”
他们倒是寒暄了几句,陆世宁见着她的模样,倒是觉得眼生,不大熟悉。
待他又入座,宋父想到他现下已入了京,又问着他,
“贤侄如今是暂居何处?”
“已落脚于城内一家客栈。”
听见客栈这个字眼,宋父又抓着说,
“住客栈,这可怎么得了?既然进了京,就应该在家中来住啊。”大娘子知晓宋父看重这位陆公子,又赶紧搭着腔说,
“是啊,这客栈不比家里,肯定没有那样舒服,你又一路奔波,这身子怎么受得了。”
陆世宁听到这儿了,也是面露难色,
“多谢伯父和夫人关心,世宁倒是没什么,就是眼下为着一事儿发愁。”
“贤侄可只管说,我能办到的一定帮你办到。”陆世宁才放了话,宋父看着他的眼神很是认真。
陆世宁又起身向他们二人行礼道,
“世宁区区凡草之态,感恩伯父大恩。”
这番庄重有礼,宋父倒有些受惊了。
“世宁一路上京求学,本是能吃些苦的。奈何妹妹世微,从小体弱,又一路劳累,现下身子也是需时时服药。世宁想请伯父能否成全,将小妹暂时送至宋家休养,世宁也好专心求学,以等来年金科会试。”
“世宁本不该凭着两家旧情,求得伯父施援。但世宁疼惜妹妹,只希望她能少吃些苦头,好保全她的性命。”
他说的这样严肃恳切,宋父原本还以为是什么急人性命的事儿,听着他一番说辞,他才放宽了心来。
“哈哈,都是些小事,贤侄不必过于紧张,我刚刚还想着问世微在哪儿,如此小事,我当然会成全。”
“既然都说到这儿了,那不如贤侄和侄女都搬进家中来吧,我等会就让人去打扫厢房出来,这样,贤侄读书也能少遭罪些。”
“不不不,世宁只求伯父这一件事,其他的万万不敢再多奢求。”
“再者,世宁一粗糙外男,如今姻亲未定,就暂居别府,实属于礼不合,世宁不敢僭越。”
“世宁只希望小妹能够暂时有个好居所,那世宁就感激万分了。”
他话语坚定,直言自己是绝对不会住在宋家的,他再三推脱,宋父也劝说不得。
再者,他刚刚话里说的意思也是有理,这样传出去,对于两家,都算不上好。
“那也好,你既主意已定,我就不拦着贤侄了。世微,我也是很久未见了,上次在杭州祝贺小年之喜,她还是小孩子。如今多年过去,她如今也快要到及笄之年了吧?”
“七月刚过。”陆世宁点了点头,世微确实是及笄了。
“好好好,贤侄可随时将世微接至家中,我必定好生相待。”
“世宁深谢伯父和夫人。”
“我也会选些上好的物件,给这位陆妹妹,陆公子大可放心。”
大娘子又搭着话,给了个眼神给身边的人,立刻便使唤人下去置办了。
陆世宁看见事情已经办妥,自己也少了这份后顾之忧,心里的石头便也稍稍放下了些。
才又说了半会儿子话,陆世宁说还要回去看书,推说了一番就告辞了。
今日回去收拾妥当了,明日就将她送过来。
宋父连连答应,直送到家门口,看着他走了好一会儿才又折返回去。
大娘子立在他的身旁,也是半日都未语。
直直的等着人都走远了,才又对着宋父说道,
“前几日我还在琢磨呢,你心里的那位陆公子到底是个何等风姿,今日一见着,果然,还真是气度不凡。”长的很好,气质不俗,谈吐规矩样样不差。
“到底是个书生,难免带着点酸秀才气,我还以为人人都这样呢,可这位陆公子却全然不是。到底还是从官宦人家里出来的,官人还是没有看错人的。”
今只见了这一面,大娘子还觉得他说话有礼有节,说话多少也带着点分寸,可不像那些市井俗人,没半分规矩。
就这一面,也改了对他的评价。
宋父微微一笑,现只觉得心里美得很,恐怕今天晚饭都要多吃点。
“现下,锦儿的婚事是有着落了。”
“你准备准备吧,将她的婚事慢慢的开始操办起来,只是也不要过于张扬了。”
“他还未参加考试,再者,又未知他能不能一举高中,现在就开始考虑这个了?”
“我看中他,又不止是他的功名,若是人品不佳,就算是一品大官,也算不得上是清流。”
“再说,他如今只是二十左右,中榜高中那是迟早的事儿。要是现在不早早办了事儿,那等着发榜的时刻,满大街的人家都争着去抢,那个时候才是晚了。”
“他人品才学都是上佳,曾也是家里做官的,我实在是满意啊。”更是故交,知根知底的,怎么不好。
“更何况,那份恩情我也是难忘。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了。”
“好吧,官人既然主意已定,我也不多说了。这人看着也是极好的。”
“若等会锦儿回来了,那这事儿她就会知道了。”
大娘子又提到了宋南锦,今日他登门拜访一事儿,她是肯定会知道的。
“她知道了也无妨,也让她准备准备自己的嫁妆吧。”
“万事也要谨慎,你只需各自准备就行了。”
“是。”
宋父说完长长的舒了口气,心里觉得十分畅快,
“今日这雪也是瑞雪啊,今天晚上让他们都回来吃饭。”
“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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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