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刀击玉 第3章 第 3 章

2016年，九月。

蓝斯妤此刻正在一边往自己手上的伤口上缠绷带，一边给凌万明回消息。

凌万明是她的高中同学，按理来说他们两个都是今年的高一新生，开学才不到一个月，班上每个人之间的交集应该都不深，还处于互相试探和互相熟悉的阶段，然而凌万明和蓝斯妤却是在开学第一天就结下梁子，差点大打出手。

事情的起因是凌万明第一次迈进教室，新生的位置是自选的，先到先得随便坐，碰巧那时他和他的舍友一起选了和蓝斯妤隔了一个走道的斜后方位置。

那一天大家先是要去领材料报道，大多数人还要带着行李去收拾宿舍，然后再千里迢迢赶到教室来整理座位。两人把座位收拾一下，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有人给凌万明抛了一瓶冷藏的可乐，奔波一整天忙得焦头烂额，凌万明不假思索地拧开了瓶盖。

然后那瓶可乐就天女散花地糟蹋了蓝斯妤的半件外套。

凌万明：“......对不起。”

蓝斯妤微笑说道，“对不起有用的话，还要法律干什么。”

凌万明沉默片刻，“虽然法律渗透到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但是我觉得暂时不至于此吧。”

“我只知道你的可乐已经渗透了我的校服的方方面面。”蓝斯妤咬牙切齿，“而且你觉得法律是用来约束你的么？”

凌万明看着她缓慢抬起，并且逐渐变硬的拳头，在那一刻，瞬间读懂了她的潜台词——法律主要是用来约束她的，不然下一刻她的拳头就会让他知道什么叫正义降临。

为了不被正义制裁，凌万明认错态度非常良好，当即恳请蓝斯妤把外套赏给他，让他务必怀着虔诚和愧疚之心，亲手洗干净再送还给她。

蓝斯妤自诩为人和善，当即假惺惺地推举了一下，就让凌万明罪有应得地把她的外套拿去了。

正是因为此事，两人之间算是有了交集，发现彼此性格也算过得去，位置坐得也近，没两天就迅速地混熟了。

他们甚至开学第一周的周五晚上就为了庆祝周末，决定一起吃饭，结果就是那一天，碰上蓝斯妤接到突发任务，急急地不告而别。

今晚蓝斯妤有任务，又把晚自习请掉了，凌万明对她这来无影去无踪的作风难免满头问号，于是趁着晚自习下课给她发消息。

【生病了？】

【嗯。】

那边回消息很快。【怎么了？】

【急欲觅食综合征。】

【......我看你是一天不犯贱浑身发痒综合征。】那边沉默了一下，才打出下一句话，【饿了你就去吃东西。】

蓝斯妤本来就没吃晚餐，急急忙忙赶去出任务，还受了伤，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忙着处理伤口，一会还要想办法避开伤口洗澡，折腾完这一套，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宵夜。她摸了摸自己饥肠辘辘的腹腔，叹了口气。

她给凌万明回消息，【知道了，一会就去。】

就是不知道家里的冰箱还有没有东西留给她吃......好像昨天早上还看见冰箱里有一盒泡芙来着，就吃那个吧。

蓝斯妤想到还有泡芙可以吃，忽然觉得日子也没那么坏嘛。

她颇为自我安慰地想。

冰箱里亮白的灯光，却把蓝斯妤的脸照得惨绿的吓人。

她忿忿地关上冰箱的门，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蓝斯年，你大爷的，饿死鬼投胎啊。”

“第一，我没有大爷，我们爷爷是独生子。”电话那头的人慢条斯理地说，“第二，就算我有，我大爷就是你大爷——皇上，你确定要下旨诛自己九族吗。”

蓝斯妤，“皇上都快饿死了，现在就算是九族站在皇上面前，皇上都能吃得下去，你还贪污我的军饷。”

刚刚出任务回来，溅了一头一脸的血迹，蓝斯妤本来就烦，饿得饥肠辘辘，好不容易回家洗完头洗完澡，打开冰箱一看发现储备粮没了，她当然觉得天都塌了。要是蓝斯年现在站在她的面前，她也是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蓝斯年简直被她的无耻震惊了，“小姐，那盒泡芙是我买的。”

“朕看上了，那自然就是朕的了。”蓝斯妤撑在冰箱门上，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一边，四处在冰箱里探索着，看看地主家还有没有余粮，“真是的，怎么连剩菜都没有。”

蓝斯年叹了口气，“公主，我们家什么时候留过剩菜？以前家里口味最叼的就是你，别说剩菜，新菜里面材料不新鲜你都吃得出来，一口都不肯动的，所以家里每天都是按需按量做的——你别在那翻来翻去的了，你要是实在饿了，干脆要青姨看看给你做点什么东西吃，哪怕煮碗面条也好啊。”

“还是算了。”蓝斯妤摇了摇头，“青姨都已经睡下了，没必要吵醒她，是我自己回来晚了。”

蓝斯年也不执着，“那行，随便你，你看着有什么吃的随便应付一口吧，或者我给你点外卖——”

电话那头传来什么人叫了他一声，蓝斯年立刻对蓝斯妤说，“我这边还有事，你自己照顾自己啊。”

蓝斯妤点点头，还没回话，就听见那边已经传来忙音，她冷笑道，“好浅薄的关心。”

可是再浅薄，起码还是有人关心的。

在她的前世，母亲逝世后，没有人再真正的关心她，也再没有一个人值得她关心。

蓝斯妤是在今年7月的时候重生的。

或者说，比起重生，这更像是一场穿越。因为她并不是重生在了自己身上。

她的前世，也叫斯妤，然而却并不是姓蓝，而是姓段；生活的年代，也并不是现在的2016年，而是2042年。她整整穿越了26年，来到了一个和她生日，名字都相同的人身上。

她来到这具身体里的时候，立刻继承了这具身体的记忆：蓝斯妤其人，罹患先天性心脏病，从小体弱多病，是家里的小女儿，上有一个大八岁的哥哥蓝斯年，全家对她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千万小心，金尊玉贵的养大的这樽瓷娃娃，终于——

在小女16岁的时候，还是碎了。

蓝斯妤饱受关爱地长大，因此并不觉得自己身体上的不适是什么大碍，虽然知道自己不能上蹿下跳，然而却也并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静养，再者她的性格也没有养出平和宁静的样子，反而和段斯妤怼天怼地泼辣果决的性格极为相似，所以她也特别人来疯，钟爱呼朋引伴，真算得上是众星捧月。

这样一个容貌姣好，家境优良，人缘极广，敢爱敢恨的女孩，很难不惹人爱。再加上她又先天体弱，很多时候，无论她有理没理，大家都愿意迁就她。

可是爱和恨本就相伴而生，有人爱她，自然就有人恨她恨得要置她于死地。

忧则生怖，妒则生怒。

小姑娘今年6月份刚刚中考结束，收到了一大堆的礼物，有素日里交好的朋友们送的毕业贺礼，也有初中同学赠予的离别纪念，总之满满当当堆满了客厅一角。蓝斯妤闲下来后，在一个宁静的下午，满心期待地拆开了朋友们的礼物。

直到她打开了那件无名氏送来的礼盒。

里面是一只做的栩栩如生的塑胶断手，然而仿佛真是从生人手上砍下来的一般，呈现这苍白又灰败的气息，盒子里还逼真地浸满了仿真血液，整个画面血腥至极，也残忍至极。

这只不会动的假手，却带着喷薄欲出的真恶意，掐住了蓝斯妤的颈脖，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痛楚的呜咽，这个有心脏病的女孩就被活活吓死了。

段斯妤作为蓝斯妤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睡了三天了。那时守在她身边的，就是蓝斯年。

蓝斯年见她醒了，看了她很久，却并没有说话，半晌，他却突然站起身来，握着蓝斯妤的一只手，俯身将自己的脸，贴在蓝斯妤冷冰冰的脸上。

蓝斯妤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她知道，他在后怕。

因为他的手指比她还冷，他的呼吸比她还要急促，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彻夜不眠，他说，“你不能死，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段斯妤明明是刚来到这具身体里，可是却浑然天成地，伸手拍拍了蓝斯年的后背，“祸害遗千年，死不了的。”

蓝斯年闷闷地笑了一声。

他笑了，蓝斯妤却没有笑。刚刚继承的记忆难免让人觉得混乱，她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蓝斯年是谁，只觉得极为眼熟。可是在睁开眼看到蓝斯年本人正脸的那一刻，她忽然在自己的记忆，自己作为段斯妤的记忆里，把他对上了号。

蓝斯年，代号“望舒”，是SCRA的一级调停官，在段斯妤的时间线里，一位在二十年前牺牲的前辈。

不错，二十六年后的段斯妤，也是SCRA的一位调停官。

甚至，是一位颇为优秀的调停官。她的履历堪称豪华，别说同龄人，即便是许多工作十数年的同事，也难望其项背。她十八岁进入SCRA时，已是一级调停官，二十一岁时已单独清除过十二只“兽”。

到她二十二岁牺牲的时候，共计参与大小行动一百二十一件，是当之无愧的榜单第一，死后值得上SCRA教科书的存在。

正因如此，知道自己重生到一个病美人身上的段斯妤，很是郁闷了一段时间。毕竟要让一个雷厉风行且惯于亲身作战的调停官接受自己此时被困于一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病体，真是比杀了她还难受。倒不是她非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干不可，也不是她一定要去大杀特杀一番才甘心，而是她憎恶这种受人管控和摆布，命运不由自己的感觉。

然而很快她惊喜地发现，不仅这具身体融合了她的灵魂，似乎她的力量也在浸染这副躯体的血肉。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充盈，那点隐隐约约的力不从心，正在逐渐消失。

她尝试着开始进行一些前世的训练，很快她得到了第二个好消息：她的身体不仅并没有不适应，反而像是想要极力地靠近前世她曾拥有的躯体那样，她的训练效果，堪称事半功倍。

就这样，短短一个月，蓝斯妤已经从一个普通的病弱大小姐，变得初步具备战斗能力。

在此之后，蓝斯妤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入SCRA。

SCRA是秘密机构，自然不会大张旗鼓地对外征兵，然而他们有自己的一套在人群中筛选出调停官的预备役的方法。不过段斯妤并不清除他们是潜伏在什么地方，使用什么方法找到这些有感知能力的人的，毕竟这属于后勤的活，她前世的工作与这个岗位八竿子打不着。

不过，最终确定招募的新晋调停官，往往都要经过管理层的审批和挑选。

所以，段斯妤虽然不清楚他们是怎么把人挑出来的，但是她却很清楚，负责挑人的调停官完成挑选，上报之后的流程。

这些有感知能力的人才，大部分由专门的三级和二级调停官在人海中沙里淘金，然后上报给自己部门或支队的一级调停官，由一级调停官提交审核申请。

极小部分由一级调停官在任务中偶遇后，直接向上引荐。

无论是这两种中的哪一种，最核心的，而且也是殊途同归的——就是一级调停官的审核申请。

在一个蓝斯年休假在家，且睡懒觉睡得如同死猪一般的周末，蓝斯妤打开蓝斯年的电脑，轻车熟路地找到那个和二十年后一个图标的SCRA内部办公平台，虽然现在的操作系统远不如二十年后便捷，然后一番摸索之后，蓝斯妤还是成功以蓝斯年一级调停官的身份，毛遂自荐了她自己。

然后她面不改色地，删掉了这条申请记录。蓝斯妤心知肚明蓝斯年知道自己这么做必然打断她的腿，她要把这种威胁扼杀在摇篮里。

然后就是等SCRA的人主动联系她，上门进行考核了。以她对SCRA的了解，因为最终提交审核申请本身就是一级调停官的职责之一，再加上一级众所周知的忙碌，所以人事部门在安排考核的时候，根本不会特意去找一级调停官确认。

只要她别太过倒楣，人事上门考察面试的时候，正好碰上蓝斯年，想来应该能瞒上一段时间。

如蓝斯妤预料的那样，2016年的7月还没有过去，蓝斯妤已经进入SCRA，并以“最年轻的一级调停官”的名声震荡一时。

她在SCRA时，延续了自己前世用过的代号“Artemis”。

她无法割舍这个称号。

因为这是前世，妈妈亲自给她取的，正是因为寄托了妈妈的祝福和期望，她才发誓要让这个名字响彻SCRA，虽然她牺牲得很早，然而在她死之前，她已做到自己的誓言。

其实在她死之前，她并没有惶恐和害怕，她只是在血泊里躺了很久，一直在想，一会见到了妈妈，第一句话该对她说什么呢？

她想，我得告诉她，妈妈，我成了一名很棒的调停官，我没有让你失望。

然而很多年前，她的妈妈对她说过，“你快乐地长大，就是我的愿望，所以无论你长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失望。”

所以，到底该对她说什么呢......

段斯妤想着这件事，陷入漫漫的黑暗，像是年幼时在幼儿园里玩累了，找个角落蜷缩着睡着了。

等她睡醒了，妈妈会站在教室门口接她回家。

进入SCRA之后，装备部派人来和她对接，要为她定制合适的武器。

蓝斯妤对他们摆摆手，“不用麻烦，我自己已经有图纸了。”

前世她用的短刃“绞月”，是在最初进入SCRA时依据她的身形和力量定制的基础上，在一场场战斗中改进缺点，发扬优点，经历了二十次改动，最终确定下来的完成体。可惜的是她还没能用多久，就牺牲在了猎“兽”途中。

然而因为每一次改动都有她亲身参与，有时她还要亲自上手修改设计图纸的缘故，这张图纸早在她脑子里记得滚瓜烂熟，让她徒手把这张图纸重现出来完全不是什么难事。

装备部的调停官们拿到这张图纸，一个劲地啧啧称奇，毕竟其中有很多精妙设计是在二十年间才探索出来的，如今让他们一看，不仅眼前一亮，而且颇有醍醐灌顶的感觉。由此产生了很多新的设计理念，并在之后帮助了很多调停官，这些都是在蓝斯妤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的，此处按下不表。

不错，二十六年后大名鼎鼎的“绞月”，其实是她的一把刀。

她的代号“Artemis”，本身就有月亮女神，狩猎女神之意，和她的武器“绞月”中的“月”字交相辉映，再加上她的代号无论是英文原版“Artemis”，还是翻译中文“阿尔忒弥斯”，都太过冗长了，于是人们索性用她的武器名字来指代她，管她简称“绞月”。

这点倒是和她前世的情况一模一样，蓝斯妤知道之后不禁感慨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在这一世的“绞月”第一次制作完成，她拿在手上时，忽然出神地想起，许久许久之前，有一个人夸过她的刀法很漂亮。

那人既是她的前辈，也是她的搭档。他是她的狙击手，似乎永远藏在他看得见她，她却看不见他的地方，注视着她，保护着她。

只是这一次，她却先行一步，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了。

——这算不算她扳回一局呢。

重生后的蓝斯妤，之所以仍然选择加入SCRA，有两方面的原因。

一方面是蓝斯妤知道自己的感知力天赋有多么稀有，多么珍贵，既然得到了，就不应该浪费。宜将剑戟多砥砺，不教神州起烽烟。

第二方面是，她既然得到了16岁的蓝斯妤的躯体，那么就像是和她签订了一个契约，应当代替她好好的活下去，并且，保护她珍视的人。她只有加入SCRA，才有能力，有机会改变蓝斯年牺牲的结局。

其实在她的内心深处，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

2016年，她的妈妈，张荆钰，今年才24岁。

她人生的一切悲剧都还尚未发生。

当然这些前世今生，贯穿了二十六年的恩怨情仇，暂时都还太过遥远了。

对于蓝斯妤来说，现在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大难临头。

毕竟前世早已从高中毕业多年的她，一朝重生，竟然要在高中生活里摸爬滚打，那才是真正的水深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