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语(探案) 第54章 龙雨村

未考中秀才时，何盛也不过是码头佣工的儿子，那时候的他整日偷偷跑去县上的私塾，躲在廊下偷偷听先生教学，久而久之便认识了莫程风。

莫程风本就不爱读书，可为了父亲，他必须要装出一副爱学的模样，恰巧他听闻何盛爱读，是以他便背着莫家家主，偷偷与何盛换了个位置。

自此，何盛顶着莫程风的位置听着先生教学，而莫程风则是顶着何盛的位置四处撒野。

然而好景不长，谁都没想到，一次普通的童试竟是让十岁的何盛杨了名。

自那之后，几乎所有人的关注都落在了他头上，大约是有了功名，身边的所有人突然对他好了起来，特别是莫府，在他父母双亡之后，竟是当着县里百姓的面立下承诺，要资助他科考，直至考中为止。

这是一件多么光宗耀祖之事啊！是以自那日起，他几乎与莫程风同吃同住同学，甚至同考。

也是自那日之后，他便与任何功名无缘。

眼见着莫程风一步一步考上秀才又考中举人，说不嫉妒那是不可能的，可嫉妒又如何？他总以为是自己的能力不够，运气不够，甚至还觉着是家世不够，这才没能入了考官们的眼。

曾经一度，他甚至想过就此了结了自己的性命，这样他也不必苟活在世受那些人的白眼，直到他遇见了柳氏。

她是一个如春风一般的小娘子，特别是她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一朵迎春，充满着希望。

她说她也曾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可是阿爷遭人诬陷偷盗，当街被打死了，阿爷临死前要她好好保住性命，坐等来日为他洗脱冤屈报仇雪恨，是以她比任何人都惜命，因为她要找仇人报仇。

两个被命运捉弄之人最终走到了一起，刚开始时，两人就像普通新婚夫妇一般甜蜜，因着何家委实拮据，何盛与莫家因为功名一事产生了些许的龃龉，柳氏便想着学做些糕点，拿出去做些小买卖以补贴家用。

可她到底不是个会做粗活的小娘子，一不小心，竟是被那石磨砸断了一根手指。

何盛怜惜她，便不再让她做活计，并且在第二日，托人寻了个私塾先生的活。

原本小两口过得还不错，可谁想莫程风上门了。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何盛最清楚，若是被他瞧见柳氏的容貌，必定会想方设法得到，可谁想最终他还是晚了一步。

更让他气愤的是，柳氏竟并不觉着与莫程风苟且一处对他不住，相反她甚至还应了莫程风的邀约。

“所以，我杀了她。”何盛恶狠狠道，“我恨不得吃了她的肉啃了她的骨头！”

话音刚落，他的神色中又带上了些许的哀伤，怀里紧紧抱着那两块骨头，生怕它们再次掉落。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是栖月楼的青霜，她同我说，若是我能帮她杀了方夫子，她便想法子将莫程风送到我面前，莫程风背弃于我，我自当不会让他好过！是以我与青霜达成了这笔交易。”

“她倒也没食言，方夫子死后第二日，她便将莫程风给我送来了，只不过。”他冷笑了一声，“她当我是傻子么？莫程风是什么人？她竟能说绑就绑说杀就杀，所以，我留了个心眼，将方夫子箱子里的东西扣了下来。”

他瞥了王珏一眼，“你也莫要问我箱子里的东西是什么，那不过都是些没头没尾的暗账，我只大致看了看，便藏起来了。”

“东西呢？”王珏问。

何盛冷哼一声，坦然道，“被偷了。”

王珏眯了眯眼，眼底起了一丝浅淡的怒意，却听何盛再道，“为了防止那些东西被偷，我特地在绑定它们的绳索上留了记号，那是一种来自海外的鳞粉，白日里吸饱足够的光后晚上便会发光，那种光会引来特殊的趋光夜蛾。我也因此找到了那些贼人。”

他呵呵一笑，“万万没想到那竟是一群孩子。”

何盛顿了顿，像是在苦笑又像是在感叹，“说起来，那些孩子与袁正奎还有些关联呢。你们大概已经查到他的正通船行了吧，那些孩子正是由这正通船行运输，至一个集结点后，那些孩子就会被赶下船修整一段时日，随后再继续等候下一次的运输。”

“那个地方正是黎阳县与罗泗县的交界处，一个名为龙雨村的村子。”

月夕听得认真，不由得开口问：“你为何当时不将那些东西拿回来？”

何盛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不想？那龙雨村可是当地最有名的凶村！传闻每晚都会有河妖出没，如今村子里已经甚少有人居住了！”

“这么说，你是追到龙雨村之后，那些孩子便消失了？”月夕又问。

何盛不想承认，忽而闭上了嘴。

月夕忽而想明白了好些事，怪不得莫府、青龙帮与青霜合作了这么多年，还分崩离析得这么迅速，除了他们内部争权之外，背后必定还有莫程风、袁正奎之流的推波助澜，每个人都想分到得更多，殊不知人心不足蛇吞象。

只是苦了那些被拐卖的妇孺孩子。

“那些孩子在龙雨村？”王珏问。

“是。”何盛道，“只是我寻到时，那些孩子已经成了一堆尸骨，像是被河妖吃了，东西也不翼而飞。”

院子里一时鸦雀无声。

何盛如愿被带回了衙门好生看管了起来，王珏也应了他给他一个痛快，只是目前这案子却是愈发地扑朔迷离了起来。

夜色渐浓，月夕整理好从何家带回来的证物，正准备回家，经过案牍库，见里面灯火通明，不由得停了下来。

正此时，楚括拎着一只食盒从外头走进来，月夕拦住他，“楚大哥。”

楚括笑着回应道，“月娘，你这是要下衙了啊？”

月夕只看着他手里的食盒，楚括会意，解释道，“给县尊送些饭菜过去。”

月夕想了想，伸手去接，“我去吧。”

楚括有些犹豫，却听月夕道，“正好我与县尊有事相商。”

楚括这才将食盒递过去，道，“时候也不早了，与县尊谈完便早些回去吧，你一个小娘子独自走夜路也不大安全。”

月夕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案牍库的门虚掩着，月夕轻轻一推门便开了，里头的王珏似是听到了动静，并未起身，只开口道，“放着吧。”

月夕闻言，将食盒轻轻放在桌案上，环顾了一圈，从一堆案牍中找到了王珏的身影。

案牍库中的大部分案牍已被整理完毕，只余角落里那一堆，王珏手里拿了一只，正打算将其放在桌案上细看，余光瞥见屋子里还站着一个人，微微一愣。

待看清是月夕，脸上的情绪倏地一松，“有事？”

“嗯。”月夕道，“我想县尊此刻应该在找龙雨村的案卷，便想着过来问一问。”

王珏在桌案旁坐下，示意她继续说。

月夕道，“整件案子的起因是半月前死亡的方夫子，方夫子引出了何秀才，而何秀才又与袁正奎有关联，恰巧袁正奎又来了黎阳县，且他正是实施拐卖运输之人，如今我们找回了部分孩子，可何秀才说还有很多孩子……我觉着，这一切似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背后推着我们往龙雨村而去。”

王珏将桌案上的案牍翻开，递了过去，“这是龙雨村的案牍，关于河妖一事，是五年前开始的。”

又是五年前。

月夕接过案牍微蹙起眉，案牍上写五年前龙雨村突然出现一只河妖，喜欢半夜出来觅食，食的大都是孩童，当时府衙派了捕快前去查看，却再也没回来过，后来衙门将此案归咎于河妖作祟而结案。

“结案了？”月夕诧异地指着案牍上结案两个字问道。

王珏微微颔首，“这库中与之类似的案牍还有二十几起。”

“潜之哥哥。”

王珏话音才落，门外便传来了苏兰的声音，他与月夕两人相对一视，往外望去。

却见苏兰拎着裙摆红扑着脸往案牍库跑过来，大约是跑得太急，发饰上的那只蝴蝶一颤一颤的，仿佛即可便要飞起来一般。

“潜之哥哥！我有事要同你说！”刚到门口苏兰便朝里头大声喊了一句，刚喊完便瞧见月夕也在，于是更是近前拉住月夕的手，有些委屈巴巴道，“正好月夕姊姊你也在，这一路快跑死我了！”

“何事？”王珏冷着脸看着她，问道。

苏兰朝他怒瞪了一眼，尽力调整好呼吸，这才道，“那孩子开口了。”

月夕给她递过去一杯茶，她接过一饮而尽。

王珏却神色微变，“哪个孩子？”

苏兰喝完茶，又问月夕续了一杯，喝完后才道，“那个骨折的孩子，我问她那块玉的事儿，起初她还不肯说，后来兴许她觉着我不是坏人，这才肯开口。”

她道，“那玉是她在一个叫龙雨村的地方捡的。”

王珏与月夕的眸色皆微微一沉，又是龙雨村！

“可是我听闻那地方闹鬼啊！这些孩子怎么会去那种地方？”苏兰很是疑惑。

然而很快她又道，“我明白了！定是那个姓袁的！他原本想带着那群孩子去罗泗县，可一不小心被郑氏发现了，他又将孩子们带了回来！啧！这畜生！”

她还没骂完，离开不久的楚括去又复返，脸色很是不好看，“县尊，出事了！”

他道：“何盛死了。”

何盛是在自己的牢房里死的，死时他手里还握着那两块骨头。

与青霜、袁正奎一样，他的面皮被扒心脏被挖，牢房里没有外人入侵的痕迹，甚至地上也没有任何血迹。

凶手犹如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一般。

负责看守的狱卒此刻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王珏黑着脸，问，“发生了何事？”

狱卒道，“方才属下与李二换班，换班之前何盛还好好地待在牢里，可没想到才不过一会儿，他便……便死了……”

一时之间，牢房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月夕与王珏都莫名感觉到一股危机感，那是一种敌在暗我在明的感觉。

月夕想了想，走向王珏，“县尊，我想这个龙雨村，我们是不能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