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山庄 第39章 第 39 章

用过午膳，周昭裴便差人将尹煜宁请至营帐。

“周将军已醒，实在是万幸。陛下若闻此讯，想必龙颜大悦。”尹煜宁踏入营帐，见周昭裴已能起身，笑道。

“让陛下忧心，实乃末将之过。”周昭裴虽笑着回应，却难掩尴尬。

当日，他曾向陛下立下军令状，信誓旦旦称三月内定能结束这场战事，可如今已近两个月，局势却仍未明朗。

“周将军此次遇刺，可有想过是何人所为？”尹煜宁目光灼灼，看向周昭裴。

“据周江所言，行刺者皆为沧岚人。这些人嘴严得很，任凭如何审问，都未吐露半分。”周昭裴神色凝重，微微摇头。

“沧岚人？”尹煜宁双眉瞬间紧蹙，面露疑惑之色，“我听闻沧岚国君向来行事光明磊落，还曾公然宣称对将军敬重有加，怎会使出这等阴损下作手段？”

“我亦深感蹊跷！就在遇刺前夕，沧岚国派来使臣言明，沧岚国君甘愿将凉州归还我朝，以此求和。如此态势之下，竟派人行刺，如此出尔反尔行径，令人费解。”周昭裴缓缓道。

“周将军不知能否将那些刺客交予我审讯？”尹煜宁问道。

“尹大人请便。”周昭裴微微点头，应允了他的请求。

两人谈完公事，尹煜宁却没有告辞之意。周昭裴猜想他或许还有话要说，可等了许久，他却缄口不言。

一阵漫长的沉默后，便听他开口道：“听闻周将军那即将过门的夫人也到了营地？周将军真是好福气啊！”

“虽说尚未成亲，但我俩已有婚约，在我心里，她早就是我的夫人了。她此番前来，不过是寻常夫妻间的相互牵挂，尹大人日后想必也会体会到这份心意。” 周昭裴言辞谨慎，不卑不亢道。

这话乍一听，并无不妥之处，然而听在尹煜宁耳中，却像是一种含蓄的警示。

恰在此时，林玥珊端着茶水走进营帐。周昭裴见状，心疼道：“这种事，吩咐下人去做就好，你何必亲自动手。”

“我瞧着军中事务繁重，周江无暇顾及这些。我平日里做这些做惯了，不碍事的。”林玥珊一边说着，一边为他们续上茶水。刚打算离开，却被周昭裴伸手拦住。

“隐珊，尹大人你认识，不必回避，来我旁边坐吧。”周昭裴笑容温和，招呼着她坐下。

林玥珊无奈，只得硬着头皮留下。

“寻常女子哪敢来这纷争之地，夫人果然不同，如此可见，夫人对将军情谊深重，也难怪将军对夫人这般倾心。”尹煜宁笑道，只是那笑容中藏着抹忧伤。

“尹大人如此出众，日后定会遇到对你用情至深之人。”周昭裴听到这话，心里很是高兴。

“缘来缘去缘如水，情散情聚情何归，不怕将军笑话，我算是个既一无所有，又仿佛曾拥有过一切的人。”他紧盯着林玥珊，似有探究。

“花开花落，皆无遗憾，万物自有来去之时，大人无需为此难过。”林玥珊垂眸缓缓道。

周昭裴疑惑地看向二人，瞧尹煜宁那眼神，炙热如火般盯着他身旁的女子，像是背后藏着不少故事。他一把将林玥珊揽入怀中，强装笑道：“没错！隐珊说得在理，尹大人不必感伤。旧的缘分逝去，新的缘分或许就在前方。”

“一切随缘吧！不说这些了。将军若是方便，我想今夜提审，不知可否？”尹煜宁自觉无趣，话锋一转。

“好，我让周江去安排。”

听闻尹煜宁要提审刺客，林玥珊脑海中瞬间浮现亦朗的话。

方才，亦朗跟她说，公子传令让他们务必查清周昭裴遇刺一事。公子下达的解忧令，定是要无条件完成。她转过身，轻声对周昭裴说：“将军，我能不能去现场看看？”

“提审现场难免血腥，你不会害怕吗？”周昭裴关切地问道。

“不怕！”她眼神坚定道，“我想亲眼看看，究竟是何人敢伤将军。”

“好，既然如此，你便跟着尹大人一道去吧。”周昭裴看着她，满脸宠溺。

入夜，四下一片寂静，唯有关押刺客的营帐中不时传出阵阵惨叫声。

“说，究竟是谁指使你来的？”尹煜宁悠然坐在椅上，开口发问。

对面被高高悬挂着的刺客，紧闭双唇，一声不吭。

“你觉得你不开口，我就查不出来了？”尹煜宁缓缓起身，走到刺客身旁，凑在他耳边低语。紧接着，他猛地一把撕下刺客的衣袖，只见他手臂上方赫然露出一个刺青图案。

林玥珊定睛看去，这图案竟似曾相识。

“还不赶紧交代！要是你如实招来，我或许还能饶你一命。”尹煜宁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声音也陡然提高了几分。

林玥珊有些怔愣，眼前的尹煜宁，与她记忆中的人大相径庭。在她的脑海里，他始终是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而非眼前这个双手沾染上血腥的人。

就在这时，刺客口气散漫道：“你……还不如……直接给我个痛快！”

林玥珊在一旁仔细端详片刻，说道：“我瞧这刺青的形状好似腾蛇。我记得江湖上有个神秘门派叫‘风腾派’，他们的图腾便是如此。”她想起之前公子吩咐她与亦朗一同追查风腾派，当时看到的图腾图案正是这般模样。于是，她转头对尹煜宁说道：“依我看，这人很可能是风腾派派来的。”

刺客一听这话，顿时急红了眼，大声反驳道：“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腾蛇、什么风腾派，全都是无稽之谈！”

林玥珊神色镇定，缓缓说道：“风腾派素以狠恶著称，最擅用毒。传说门派中的人都以毒饲体，从而练就百毒不侵之躯。你们这次对周将军下手，致使他伤口溃烂，难以愈合，想必就是用了某种剧毒吧！”

那人听闻，竟得意地笑了起来，“可惜啊，你们知道地太晚了。他恐怕是命不久矣了！”

林玥珊却不慌不忙，继续说道：“你或许还不知道，将军所中之毒已经清除，如今人也已经清醒过来。你的任务失败了。”

“不可能，他明明……”刺客难以置信地摇头，瞳孔逐渐放大，满是不可置信的样子。

“他明明应该伤口溃烂，最终不治身亡，对吗？”林玥珊冷笑一声，“可惜了，这‘濂’啊，并未达到你们想要的效果。”

“你……你怎会知道‘濂’？”刺客满脸震惊，话都险些说不利索。

“风腾派凭借‘濂’这毒物，不知戕害了多少无辜性命。你们这些不入流的手段，真以为这世间就无人能解了吗？”林玥珊言辞犀利，目光如炬。

“不可能，不可能的……”眼见着计谋被识破，刺客满心不甘，大喊大叫起来。

尹煜宁慵懒地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林玥珊同那刺客对质的场景，并未出言打断。

“快说，究竟是谁指使你来的？”林玥珊声色俱厉地问道。

只见那人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嘴唇变得惨白，却始终紧咬牙关，不愿再吐露一个字。

“放心，只要你如实交代，我定保你家人平安无事。”尹煜宁站起身来，打破了营帐中的沉默。他走到林玥珊身旁，示意她去休息。毕竟，她能问的都已经问了，而她问不了的事情，就该由他来处理了。

林玥珊不解地看向他。

尹煜宁微微俯身，凑近她的耳畔，轻声说道：“你先去歇一歇，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可好？”

这亲昵的姿态，不知情的外人瞧去，倒真像是两人在暧昧**。

林玥珊顿时羞红了脸，赶忙快步走到一旁，匆匆坐下。

尹煜宁这才将目光转向刺客，缓缓开口道：“你可能会好奇，我为何会知晓这些。你这样的死士，若不是家人被风腾派控制，怎会如此不管不顾。任务既已失败，你觉得你们门主会放过他们吗？”

“哼！你拿什么保他们？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为门主尽忠，说不定他老人家念在我忠心耿耿的份上，还能饶过他们。”

尹煜宁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他蓦然打呼了声：“来人，送周夫人回去。”他清楚，接下来的话不宜让林玥珊听到，必须把她支走。

“为何要让我回去？”林玥珊哪肯离去，眼瞧着事情已有眉目，她怎会在此时放弃。

“夜已经深了，你该回去休息了。”尹煜宁放缓语调，轻声说道。

“我不困，我要留下来。”林玥珊执拗地坚持着，丝毫没有妥协之意。

两人僵持片刻，被吊着的刺客嘴角突然溢出一声冷笑，这一笑，又招来一顿暴打。

“你瞧瞧，这场景多血腥，你还是回避一下为好。”尹煜宁嘴角勾起一抹邪笑，说道，“况且都这么晚了，也不见得能问出什么。你一直不走，是想留下来陪我吗？”

林玥珊没料到他会如是说，她可不想再被他误解，于是便赌气般转身就走。

“大人莫不是喜欢那姑娘！”刺客趁机嘲讽道，“可惜人家姑娘根本不领情！”

尹煜宁冷冷回头，并不回应刺客的话。

随从察觉到他的神情不对，对着刺客狠狠抽了几鞭：“说！让你说！说够了吗？”

“你刚刚问我怎么保他们？”尹煜宁转身，语气冰冷刺骨，他从袖中掏出一块花朵形状的玉佩，问道，“这东西，能不能保？”

“无忧花？你……你竟是……”刺客一见到那块玉佩，顿时吓得语无伦次。

“别废话！快说你们门主到底是谁？为何要派你来刺杀周将军？”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门主只说，要是周将军打了胜仗，局势就会对他不利。可门主究竟是谁，我真的一无所知啊。”

就在这时，他还未做出任何反应，一支箭从远处飞射而来，直直射中了被悬挂着的刺客。

“快追！” 他微微一怔，急忙向暗处喊道。

刺客口吐鲜血，虚弱地说道：“钩吻……门主，你果然够狠！”

“你撑住！来人，快去叫军医！”尹煜宁有些着急上火，眼瞅着好不容易有的线索就这么断了，人也快不行了，这事情变得愈发棘手。

“没用了，大人！” 刺客无力地摆摆手，艰难地继续说道，“风腾派虽以身饲毒，百毒不侵。但外人有所不知，断肠草却是这世上唯一能要我们性命的东西。”

“可有医治之法？”尹煜宁眉头紧锁，焦急问道。

“断肠草入体，只需半个时辰……咳咳……便会性命不保。我敬大人……光明磊落，一心为天下人……谋福祉，只可惜我为……鼠辈，在……在黑暗中安身，我……只知……只知门主乃朝中之人，再无……其他……”那人气息微弱，话未说完，便断了气。

沨冕全力追寻射箭之人，却一无所获，折返时，看到尹煜宁依旧伫立在那人尸首旁。

“公子，沨冕……无能，未能追上……那凶手。”沨冕满脸愧疚，单膝跪地，声音中满是自责。

“沨冕，你说这世人，为何都热衷于追名逐利，而罔顾他人性命？”尹煜宁并未有责怪之意，只是神色有些落寞，他缓缓走到一旁，伸手拿起烙铁，轻轻拨动着火盆中的炭火。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的脸庞，忽明忽暗。

“沨冕，不知。”沨冕低声回应，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望向眼前陷入沉思之人。

他静立许久，忽然拿起木桶里的瓢，舀了一瓢水，慢慢浇向火盆。炭火遇水，“呲呲”作响，白色水汽弥漫开来。

“我又何尝知。”他轻声呢喃，此时火光熄灭，屋内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