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山庄 第36章 第 36 章

天寒地冻，大雪纷飞，亦朗赶着马车，在空无一人的荒野上日夜兼程。

隐月在狭小车厢里久坐，只觉气闷，忍不住掀开帘子，探头问道：“亦朗，前面可有驿站？”

“前面有家山庄的客栈，估摸还得一个时辰才能到。”亦朗说完，一边挥动马鞭，一边喊了声 “驾”，马蹄声顿时急促起来。

“你困不困？我来陪你聊聊天吧？”隐月干脆整个身子都钻了出来，在亦朗身旁坐下。

此时，霞光满布，映衬在漫山的积雪上，美不胜收。隐月不禁脱口赞叹：“哇！好美呀！”

亦朗虽专注地驾着马车，却仍忍不住侧头看她，“你快回车里去吧！太阳就要落山了，气温会降得更低，小心别着凉了。”

“别担心！我带着小暖壶呢！”隐月说着，松开一直紧揣在胸前的双手，露出一个精巧的小暖壶来，咧着嘴对他笑。

亦朗嘴角浮出一抹狡黠笑意，趁她不注意，猛然出手，一把抢过暖壶，笑道：“给我也暖暖。”

“亦朗，你快还给我！”隐月心急地伸手去抢暖壶，却扑了个空，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挂在亦朗身上，她又气又急，怒视着他，大声喊道：“你快还给我！”

“还你，还你！”亦朗一边说着，一边将暖壶递给她，顺势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娇嗔道：“来！抱一下！给我暖暖身。”

“你身上太冷啦！”隐月挣扎着，试图脱离他的怀抱。

“你别动！”亦朗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带着点可怜巴巴的意味，“这雪下得急，我鼻子都快冻僵了，你就一点都不心疼我吗？”说着，他故意吸了吸鼻子，微微凑上前，用自己冻得冰凉的鼻头，轻轻蹭了蹭她的鼻子。

“啊！好冷！”隐月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赶忙伸手想要将他推开，可他却紧紧抱着她，一动不动。

“你别动！你一动，凉气‘嗖’地就钻进来了。”亦朗抬眸，目光温柔地看着她，低声笑了笑，手臂下意识地收紧。

隐月脸上满是恼怒，可心底却心疼得不行。尽管如此，她嘴上还是不依不饶道：“哎呀！亦朗，你快起来，你压得我都快喘不过气了，快起来。”

“就靠一会儿！”

“不行！”

“一会儿也不行吗？”

“你起来！”

……

林玥珊从迷迷糊糊中醒来，听到外面有声响，掀开垂帘，见亦朗和隐月二人依偎着，共赏雪中西下的夕阳，她不愿打扰眼前的美好，忙放下垂帘。

“姑娘醒了？”亦朗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转头问道。

“嗯，暖炉很暖，睡了个好觉！”她挑开帘子，心中歉然。

“前面就要到百里府了，听闻百里府是姑娘的故乡，姑娘可想回去看看？”亦朗一边说着，一边松开紧抱着隐月的手。

多年未闻“故乡”二字，林玥珊心中一紧，赶忙说道：“不用了！时间紧迫，咱们还是抓紧时间赶路吧！”

“那今晚咱们就住百里府郊外的客栈，我已飞书知会客栈管事。姑娘稍作休息，马上快到了。”亦朗坐直身躯，用力挥动手中马鞭。

“玥珊，都到家门口了，你真不回去看看吗？”隐月满心好奇，忍不住脱口问道。

林玥珊轻轻摇头，脸上透着几分勉强笑意，“故乡于我，不过是个标记罢了。除了父母的坟茔还在那儿，已经没什么让我留恋的了。”

隐月听闻，大吃一惊，蓦地回首，满是歉意，“对不起，玥珊！都怪我，让你想起不开心的事了。”

她却忽地笑了，“无妨！”

这一笑，似有深深的无奈，让人只望一眼便觉揪心。

“认识你这么多年，好像都不曾听过你的过往。”隐月怔怔地望着她，满眼心疼。

这些事，本是山庄的禁忌，只是隐月常年待在晚香楼，对此并不知情。亦朗正欲开口阻拦，不料林玥珊已淡淡回应，“是吗？我的故事说来话长，而且，也没什么值得听的。”

“南下路途遥远，少说也得七日。一路上实在无聊，你愿意同我们说说吗？”隐月一番话脱口而出，根本没给眼前人拒绝的余地。

林玥珊深深垂眸，神色变得黯然，马车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隐月，你还没闹够？”亦朗轻轻拉了下隐月的手，隐月惊愕地抬眸看向他，他亦蹙眉看她。紧接着，他赶忙转头对林玥珊说道：“姑娘，您别把她的话放心上。”

林玥珊下意识地紧咬下唇，竭力挤出一抹微笑，“没关系，其实我的故事也没什么特别的。你们要是想听，我讲讲也无妨。”

她微闭双眼，忆起小时候的那段时光，嘴角溢出一丝微笑。

那时，他们一家四口隐居于百里府的山林中，日子虽清苦，却也充满欢悦。

七岁那年秋天，柿子红透，挂满枝头。她所居的山涧里来了户人家，欲在此处建造宅院。不知是被风水大师迷惑，还是另有隐情，一日，这家老爷颐指气使闯入她家，坚称她家茅草屋坏了自家风水，喝令她父亲将此拆除。

父亲自是严词拒绝。

后来得知，这户人家乃是新科状元刘嗣文家。

父亲无奈，与母亲商议后，前往百里府上找大伯父求助。大伯父在当地有声望，且大伯母娘家有人在盛京为官，或能请其设法周旋此事。

孰料，大伯父听完，长叹一声，面露难色推脱：“你就依他意思办吧！新科状元咱们可惹不起，听说他马上就要成为太师的乘龙快婿，太师是太子妃之父，权势滔天，咱们小门小户哪敢得罪！”

“大哥，你在百里府有威望，求求你帮着求求情，不然我一家老小就得流落街头啊。”父亲满眼无助，泪水潸然。

那是她头一回见父亲落泪。八岁的她，对世界已有懵懂认知，见父亲落泪，便知他定受了极大委屈。她依偎在父亲怀里，小手忙不迭地替他擦拭泪水，嘴里不停地急唤：“爹，别哭！爹，别哭！”

“这种事别找我，我没那能耐。”大伯父转身望向门外，对父亲不再理会。

父亲听到这话，长叹一声，未再多言，起身告辞，垂头丧气地回了家。

日子一天天过去，父母也日益心焦，他们托人给刘状元家捎信，可信却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一周后的晌午，她和母亲从溪边浣纱归来，远远就瞧见刘状元父亲领着一群人在拆自家茅屋。母亲见状，急忙冲上前阻拦：“你们在干什么？快停下！快停下！”

搬东西的壮汉全然不顾，将母亲狠狠推倒在地上。母亲猝不及防，头重重磕在门槛上，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一地。母亲气若游丝，在昏迷前，挣扎着对她说：“快……快去叫你爹回来。”

“娘……”她吓得放声大哭，咬了咬牙，转身拼命往屋外跑去。

终于，她在柿子林里找到了正在给妹妹摘柿子的父亲。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急如焚地说道：“爹……娘她……刘状元他父亲带人来拆屋子……”

父亲神色骤变，急切追问：“你娘究竟怎么了？”

“娘浑身是血……她……她……”话未说完，父亲顿时一怔，手中的柿子“噼里啪啦”散落一地。他一把抱起妹妹，心急火燎地朝家中奔去。刚到家门口，就看到妻子倒在血泊中，早已不省人事。

他箭步上前，一把抱起地上之人，双手轻摇着她的身躯，然而，她却毫无反应。他悲恸地将脸深埋在她胸前，肩膀剧烈耸动。半晌后，他缓缓抬头，见她脸色渐白，终是忍不住，悲痛大哭起来。

“哼！咎由自取，怨不得人。”此时，刘状元的父亲翘着腿，得意地坐在椅上。

刹那间，父亲蓦得起身，伸手抄起旁边的家伙，用尽全身力气，朝他脑袋狠狠抡去。

“哎呀！你还敢打我！”刘状元父亲双手捂着脑袋，眼中凶光毕露，扯着嗓子大喊，“都给我上，把他抓起来往死里打！”

“你这种行径，跟强盗有何区别，你这般作恶，必遭天谴！”父亲缓缓抬眸，声嘶力竭地喊道。

拳脚如雨点般落下，他被死死摁在地上，眼神木然，任由他们殴打。鲜血从他口鼻溢出，他却紧咬着牙，未吭半声。

她扑过去，抱住刘状元父亲的腿，哭着哀求道：“求求你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再打我爹就没命了！”

他一脚踹开她，冷冷开口：“我就是要他死！”

妹妹在一旁吓得大哭，嘴里不停喊着“爹”。可父亲蜷缩在地上，浑身是血，一动不动。良久，他吃力地抬眸望向母亲，双眉间满是悲凉。随后，他又直直盯着她，一字一句艰难说道：“姗儿，你要记住今日，将来定要为我们报仇！”

说完，他拼尽全力，捡起地上的碎片，朝着刘状元父亲的脖子抹去。

刹那间，鲜血喷涌而出，刘状元父亲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指着父亲，大喊了一声“你”后，便跪倒在地，转瞬没了气息。

父亲见此，长舒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地，再无动弹之力……

父母离世后，她和妹妹被大伯父接到百里府生活。妹妹因惊吓过度，大病一场，此后便再也不愿开口说话。

刘状元父亲虽死，此事却余波未平。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大伯母娘家的哥哥，在官场上处处被针对。因此，大伯父一家平日里对他们姐妹俩极为苛刻。

十岁那年元宵，华灯初放，街上热闹喧嚣。她听闻灯会上能猜灯谜，便领着妹妹来到百里湖边逛灯会。

湖边人头攒动，不少人在放花灯。湖中水波微漾，灯光闪烁，仿若星河流转。

妹妹轻轻摇了摇她，手指向花灯，眼神央求着想去放灯。

“好！咱们这就去放花灯。”她买了花灯，拉着妹妹一路欢喜地小跑向湖边，“放花灯前可要许愿哟！”她柔声说道。

妹妹仰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接着又乖乖低下头，紧闭双眼，一脸认真地许起愿来。

“好了吗？你许了什么愿呀？”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问道，“你说花灯会帮我们实现愿望吗？我好想爹和娘啊。”

妹妹满是期盼地朝她望去，她却垂下目光，双眼闪动着泪花，不敢与她对视。

此时，锣鼓声起，吸引了姐妹俩的注意。只听见人群里有人高声呼喊：“开始猜灯谜了……” 刹那间，众人纷纷朝戏台的方向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