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山庄 第31章 第 31 章

林玥珊点头应下婚事，周昭裴大喜过望，旋即郑重备下厚礼，登门提亲。

因出征沧岚一事迫在眉睫，军情如火，刻不容缓。他与隐娘等人商议后，最终将二人婚期定在了来年盛夏。

待他走后，林玥珊仿若置身梦境，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她神情怔忪，轻声问道：“隐娘，我擅自决定嫁给周将军，公子……可有怪罪？”

公子此前吩咐她以爱为饵，引周昭裴入局，如今这般，她只能出此下策。

隐娘神色平静，淡淡笑道：“公子说，婚嫁之事，姑娘自己做主便是，山庄不会干涉。”

她心头一颤，忐忑问道：“公子可还有别的话交代？”

“公子还特意交代，姑娘即便嫁为人妇，山庄的规矩还需遵循。”隐娘目光如刃，直直地盯着她，叫人心里陡然一紧。

“玥珊明白。”她赶忙垂下眼眸，低声应道。

隐娘微微颔首，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木匣子，递到她面前，说道：“这是公子让我转交给你的新婚贺礼。”

她接过木匣，打开看到里面装着一支金步摇。金步摇以黄金屈曲成龙凤状，贯白珠为桂枝相缪，其上缀以红色宝石，精美至极，比那日刚入京时自己看中的发簪更为精致和珍贵。看得出送礼之人的用心。

“云鬓花颜金步摇，玥珊谢过公子的贺礼。”说罢，她心中一松，神色坦然，面上浮现出一抹浅笑。

隐娘又道：“接下来这段日子，你就安心住在晚香楼，我便不安排你做其他事情了。公子交代过，你自晚香楼出嫁，晚香楼会为你备好嫁妆的。”

她轻轻拿起匣中的金步摇，端详之际，手指不慎被尖锐的钗尾划破，瞬间出现一条血痕。她赶忙用丝帕拭去，苦笑道：“隐娘无需如此麻烦，一切从简就好。说到底，不过是换个地方住罢了。”

“公子交代的事，自是要办妥当的。”隐娘神色从容，不紧不慢地说道，“还有句话，我想同姑娘说，姑娘若得闲，应当在出嫁前去同公子道个别。”言罢，她转身正要离去，却又被林玥姗唤住。

“隐娘，我还有一事，想向您请教。”

隐娘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柔声问道：“何事？姑娘但说无妨。”

“不知咱们楼里的隐玉是何人？又从何处而来？”她声音微颤，眼神中满是探寻。

“我只知隐玉是六年前公子带回楼里的，其他的你还是问公子吧。”隐娘沉声道。

闻言，她又急急开口追问道：“公子今日可在楼里？”

“今日不在，三日后会来。”说完，隐娘缓步离去。

三日后午时，日正当空，解忧公子翩然而至。

隐娘即刻差人传讯给林玥珊，告知她前往天字一号房拜见公子。

数月不见，思念如缕，林玥珊一得消息，便心急如焚地疾步奔向天子一号房。可当她来到房门前，心中却莫名一阵慌乱，她站在门外兀自沉思许久，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叩响了房门。

“公子在吗？”她柔声问道。

屋内寂静无声，没有一丝回应。

她心底生出疑惑，再次抬手敲响房门，指节落在门上，声音格外清晰，然而，依旧无人应答。

难道公子不在屋内？这般想着，她下意识轻轻推了推门，没想到门竟未落锁，应声打开。

她悄声走进房间，屋内静谧无声，只见解忧公子正趴在书案上安然休憩。窗外斜射而来的阳光，温柔地洒落在他的银色面具上，让人有些晃眼。

她眼神发直，缓缓向前，凝望着那熟悉又神秘的面具，伸手想要抚摸。指尖还未触及，他的手如闪电般探出，猛地将她的手紧紧攥住。

解忧公子不知何时醒来，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她，四目相对，二人就这般僵持着。

许是被他久握，手有些僵痛，她忍不住惊呼，“公子，你弄疼我了。”

解忧公子如梦初醒，匆忙松开手，起身端坐，半晌才缓缓开口，“找我何事？”

林玥珊将另一只手伸向他眼前，轻轻摊开手掌，一只纸折的兔子跃于眼前，“送给公子的，多谢公子送我的新婚贺礼。”

解忧公子神色淡淡，接过纸兔子，随手搁在书案上，漫不经心道：“不过是份薄礼罢了，不用这般客气。”

语毕，二人又陷入沉默。

“公子不喜欢这纸兔子吗？”她声音极轻，近乎呢喃，“我还以为公子会喜欢呢。”

解忧公子嘴唇微张，刚要说话，却听她急切地解释起来：“我见公子把兔子灯做得那般栩栩如生，想着公子定是喜欢兔子，才折了这个送您。若是我会错了意，还请公子莫要怪罪。”

他静静地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无奈，最终化作一声微不可辨的叹息。

“你又怎知我不喜欢？”他低声回应，语声中听不出半分波澜。

听闻此言，她缓缓抬眸，终于露出一丝浅笑。

沉寂的房间，唯有滴漏声不知疲倦。此刻，二人相隔不过寸步之遥，面对面却陷入无言的沉默。时间仿佛停滞不前，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可又仿佛在恍惚间，已匆匆走过了漫长的一世。

解忧公子失神地望着她，蹙了蹙眉，佯装毫不在意地问：“你当真真心想要嫁给周昭裴？”

突如其来的发问，惊得林玥姗顿时变了面色，慌张抬眸的瞬间与他冷峻的目光相触，她心头猛然一震，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是愁苦，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他倾诉。然而，话到嘴边，最后却只是淡淡地说道，“回公子话，自然是真心的。”

解忧公子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嘴唇微微颤抖，喃喃自语道：“是啊！怎会不愿意呢？”

那神情，孤清落寞如雪中花，好似下一秒就会凋零。

林玥姗抬眸偷偷瞄了他一眼，嘴角扯起一抹微笑，轻声道：“愿不愿意，真的重要吗？”

解忧公子双眉紧蹙，两眼无神地盯着她的红唇，耳畔回响的依旧是那句“自然是真心的”。他下意识端起茶盏，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茶盖，默声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虽然平淡却又透着一丝不容置疑。

“当然重要。”

听到这话，林玥姗只觉鼻头一阵酸涩，忍不住哂笑一声，“公子未免把它看得太重了。”

当初，是他让她踏入这复杂纠葛之局。可如今却又来询问她是否真心。真心与否，究竟有何重要？连她自己都不在乎了，难道他还会真心在意？

她不信。

解忧公子嘴角缓缓噙起一抹苦笑，望向她的眼神里，无奈如薄雾般弥漫开来，“我曾以为，你的眼中除了仇恨，再也容不下其他。”

“自然是如此。”她幽幽叹了口气，眼中不觉已泛起泪花，“复仇之路，荆棘丛生，艰难险阻如影随形。身为女子，想要在这荆棘丛中闯出一条路来，谈何容易？定是要付出比你们男子百倍千倍的努力才行。所以，若能有幸寻得可靠之人相依，前行之路想必能事半功倍，这般选择，难道不好吗？”

她如是说，不过是心中气恼。她当然清楚，虽说如今周昭裴许下承诺，可她从心底并不觉得此人足以依靠。曾经，她满心以为能依靠解忧山庄实现心中所愿，然而最终却发现，自己不过是枚棋子。历经波折，如今，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自己重蹈覆辙了。

解忧公子闻言，缓缓闭上双眼，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昔日，她从未有过依靠他人的念头，如今却说出这般话来，想必心意已决，再追问下去，也难有别的答案。

林玥姗抬眸，定眼望着眼前微阖双眼的男子，晚香楼中的强迫、路遇灾民的慷慨、竹屋中的独处……他冷冽的背后却隐藏着温情，连她自己都未料到，在她即将嫁于他人之际，她才清楚地看清楚自己的心。

“玥姗能斗胆问公子一个问题吗？”

解忧公子闻言缓缓睁开双眼，细细审视着她脸上的神情，道：“你问吧？”

“公子可有喜欢之人？”

没想到，话音刚落，他平静的目光顿时如火炬般灼人。

林玥姗没有避开，直直望向他。四目相接，无声对峙下，他终是败下阵来，转身呆望着案上的纸兔，叹息道：“她，即将为人妻。”

林玥珊听闻，心中一震，像是被什么狠狠击中。随后，她缓缓深吸一口气，极力扯动嘴角，泛起一抹略显难看的笑。

就在这一瞬间，诸多疑惑如拨云见日般清晰起来，她终于彻悟，为何他会这般执着地问她是否真心。原来，他竟是将对自己心爱之人的情感，不自觉地投在了她的身上。那些因为种种缘由，无法对心上人倾诉出口的话语，转而问向了她。

爱而不得，是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如于是，这丰富的世界便成了一个了无生趣的囚牢，这是人生多惋惜的事情啊！

她深知其中的苦涩，不愿他如自己一般，在错过与等待的漩涡中挣扎……

“这世上，其实谁离开谁都可以过活！”她柔声道，“山高路远，烟火寻常，没有人是无可替代的，所以，也愿公子能够放下过往，依旧热爱如初。”

解忧公子专注地凝视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但还是温柔地回道：“好！我答应你！”

只要是她要求的，他都答应！

林玥珊并未注意到眼前人神情中的无奈，她微微转眸，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神色认真道：“公子，我还有一事不解。”

解忧公子目光深邃，直直盯着她，“何事不解？”

“隐娘说，隐玉是公子六年前带回楼里的，不知她是哪里人士？”她凝眸看他，眼底悄然掠过一丝忐忑之意。

解忧公子微微一顿，神色平静：“哪里人士我并不知晓。我是在望州府遇到她的，当时的她，身形瘦弱，浑身脏兮兮的，胆子极小，我瞧着她可怜，便将她带了回来。”说着，他微微移开目光，旋即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茶。

“望州府？是与百里府相邻的那个望州府吗？”林玥珊不假思索，脱口问道。

“正是！”解忧公子言罢，伸手从书案旁的木匣里取出一个铃铛，接着说道：“当日，我碰见她时，一群小乞丐正围着她，企图抢走她手中的这个铃铛，她死死攥在手里，不肯松手。后来我救下她，她便把这物件赠给了我。”

“我能看看这个铃铛吗？”林玥珊问道。

解忧公子点了点头，将铃铛递给了她。

她小心翼翼接过铃铛，仔细端详起来。当看到铃铛底部刻着的“然”字时，她激动得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解忧公子见她如此激动，不禁心生疑惑，问道：“你识得此物？”

“这是那日我给妹妹的铃铛！”她喜极而泣，上前一把紧紧抱住他，声音带着哭腔道：“公子，谢谢你。”

他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抬起手想要安抚她，僵举片刻后又慢慢落下。

“何事又要谢我？”他微微用力，轻轻将她推开。

“谢谢公子帮我找到了妹妹。”她双眼含泪，深吸一口气，笑着说道。

“如此说来，隐玉便是你走失的妹妹？”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是啊！她跟我母亲年轻的时候长得相像，而且还有我送给她的铃铛。公子你看，铃铛底部刻了她的名字。”

解忧公子接过铃铛，看到底部果然有字。

“然，你妹妹叫玥然吗？”

林玥姗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上的铃铛，柔声道，“父亲给她取名‘然’，便是希望她了然、欣然、超然，做这世间的明白人，过幸福快乐的生活。”

“了然、欣然、超然，多好的寓意！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够做到这些。”解忧公子感慨道，随后用力摇了摇手中的铃铛，铃铛发出“叮叮叮”的清脆悦耳声，仿佛那年那女子铃铛般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