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山庄 第28章 第 28 章

下朝后，周昭裴和尹煜宁在宫门口相遇，二人抬眸，目光交汇之际，皆相视一笑。

“恭喜周将军即将抱得美人归！”尹煜宁打趣道。

周昭裴一怔，垂眸道：“尹大人说笑了，为时尚早呢。”

尹煜宁闻言，思忖片刻，缓缓说道：“今日朝堂上，将军的一番之言，有破世俗之见的勇气，让下官万分钦佩。下官也羡慕将军，能与自己心爱之人修成正果。”

几句话，字字肺腑，既是真言，更是他的痴心。

周昭裴抬眸直视他，笑着回应道：“尹大人过谦了！周某在此谢过大人解围，不然我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将军无须这般客气！”尹煜宁慨然笑道。

周昭裴环顾左右，见四下无人，蓦然发问：“不知尹大人可曾去过晚香楼？”

尹煜宁抬眸直直望去，神色间闪过一丝惊愕，不过很快便又恢复如常。他淡淡道：“倒是未曾去过。”

“也是，尹大人是读书人，怎会去那风月之地。”周昭裴略有所思，片刻之后，迟疑问道：“在下有个提议，不知是否妥当？”

尹煜宁疑惑道：“将军请讲！”

“若大人有兴趣，不妨一同去晚香楼喝酒赏乐如何？一来是为了感谢大人今日之举，二来……”周昭裴略作停顿，缓缓说道：“二来我也存有私心，想让大人给我做个见证。”

尹煜宁静静看他，似有一层薄雾浮于眼前，片刻后，他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去瞧瞧这盛京第一楼的美景，再看看楼中的美人，甚好！”

周昭裴笑道：“那好！择日不如撞日，就定在今晚，如何？”

“那我先谢过将军了！今晚就权当下官替将军践行了！”尹煜宁笑着回道，心中却暗自思忖——

平日里，这家伙总拒人于千里，尤对两大家族的邀约更是避之不及。今日在朝堂上，自己对他施以援手，说到底不过是权谋之计。可没承想，他此时竟对自己相邀，也不知道这老狐狸心里到底在盘算什么。

待到尹煜宁离去，跟在周昭裴身后的周江满心疑惑道：“将军今日怎会突然对尹家发出邀约？”

周昭裴仿若未闻，只顾垂首往前走着，神色空茫。

周江怔怔看他，半晌后又问：“将军真要娶那晚香楼的姑娘吗？”

周昭裴蓦然顿足，回头望向他，目光坚定。

“是！”他答得干脆，不带丝毫迟疑。

周江唇角微颤，眼中满是狐疑，声音也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您之前不是还叮嘱我，说晚香楼的姑娘手段高明，让我千万不要跟她们有什么瓜葛？怎么如今您自己反倒……”

周昭裴并未回答他，只是微阖双眼，叹了口气。

“以将军的身份，要什么样的女子都有，何必留恋风尘女子呢？”周江颓然问道，看向他的神情渐渐透着哀伤，“难道是……”

“周江！”周昭裴出声打断了他，神色淡淡，语气里却透着几分无奈，“你既已知晓，又何必再问呢？”

周江怅然而笑，不可置信地轻摇着头，“我不曾想到，这晚香楼中的姑娘果真手段高超，连你也深陷其中。”

“她和别人不一样。”周昭裴语声渐渐低了下去，目光缓缓投向远处。

“那义父呢？” 周江凄然一笑，脸上的神色瞬间黯淡了下去，眼中满是悲凉，“难道你要为了这情爱，就舍弃义父了吗？”

周昭裴重重地摇了摇头，闭上眼，低声说道：“义父过世这半年，我总是想，他不在了，我的家便没了。我日益消沉，觉得要这荣华富贵又有何用！直到我遇到她，我才觉得自己好像又活过来了。”

风吹过街巷，二人良久沉寂。

“今日朝堂上，众人对我议论纷纷，就连陛下也因此事起了疑心，尹煜宁是陛下心腹之人，我邀他同去晚香楼一睹究竟，如此方可让陛下安心。”周昭裴微微皱眉，缓缓解释道。

听闻这话，周江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嘴唇嚅动了几下，却半晌未说出话来。

“因我之举而损人名节，你也知坊间谣言可怕，一旦传开了，就如洪水猛兽一般。当下唯有娶她才是最好的办法。”周昭裴一脸凝重，他心里比谁都明白，诺大盛京，一旦风起就很难平息，这是唯一也是最为妥当的办法。

周江身躯猛地一震，定眼看了他半晌，哑声道：“义父若是知道你要娶妻，肯定高兴极了！”

周昭裴闻言，恍惚了好一阵子，脸上冰凉滑落，他抬手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嘴角微颤道：“我……终究还是令他失望了。”

周江见状，心中酸涩不已，猛地冲上前去紧紧抱住了他，眼中蓄满泪水，语声哽咽道：“大哥！我错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看清自己的自私。

为了能保住性命，他竟一直在逼周昭裴表明立场，若是义父在，定然不会允许他为了一己私欲，而去牵连身边无辜之人的。

“好了，好了！”周昭裴轻拍他后背，温声安慰道。

“我希望大哥幸福。”周江含泪诉说心愿，接着又抬眸问道：“她呢？她爱你吗？”

周昭裴立于微风中，定定看着他，神情颓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不知道。所以过了这么久，也该去要一个答案了。”

傍晚时分，尹煜宁跟在周昭裴身后，一同迈进了晚香楼。

刚一踏入，便见楼里灯火通明、轻歌曼舞，宛如一幅绮丽画卷，叫人不知不觉沉醉其中。

“都说最是温柔烟柳地，今日一见，这晚香楼的盛景果然名不虚传呐！”尹煜宁目中满是新奇，不禁发出赞叹。

恰在此时，隐娘正好前来迎接，听到尹煜宁这话，心中暗暗失笑，不过嘴上还是礼貌道：“多谢这位公子的夸赞！”

周昭裴听到声音，转头瞧见是隐娘，赶忙脱口问道：“隐娘，隐珊姑娘在吗？”

“在的在的！我已经差人去喊她了。酒菜也早就给二位备好啦，二位请随我来。”隐娘莞尔一笑，说完便径直在前头给他们带路。

“隐珊？”尹煜宁垂眸沉吟，缓缓问道：“莫不是就是那位让周将军豪掷千金的女子？”

周昭裴爽朗大笑，双颊竟不由变得微红，他略带几分不好意思道：“尹大人又笑话在下了。”

尹煜宁单手托着下巴，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悠然开口，“我今日可得好好瞧瞧，到底是怎样的姑娘，能令将军这般倾慕。”

话音刚落，只听“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林玥珊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进来。她先是朝着周昭裴微微屈身，行了一礼，随后抬头，轻声唤道：“周将军。”

“隐珊姑娘来了呀！快过来坐！”周昭裴脸上顿时露出笑意，徐步走到她跟前，引她落座，随后又开口说道：“这位是尹大人，今日特意与我同来喝酒。”

“尹大人好！”林玥珊轻轻抬眸，看向尹煜宁的瞬间，脸色骤变。

是他？她身子猛地一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就摔倒在地。

“姑娘小心！”周昭裴和尹煜宁见状，几乎是同时出声喊道，话语里都透着关切之意。

尹煜宁反应更快几分，当即伸出手，一把拉住她的手臂，稳稳地扶住了她，这才避免了她摔倒受伤。

“将军，我无妨。”林玥珊坐定后，朝周昭裴温婉一笑，只是目光却刻意避开了另一边那炽热的目光。

“隐珊姑娘还好吗？”周昭裴微微皱眉，虽听到“无妨”二字，却仍关切询问。

“无事，将军。”她强忍心中的诧异，急急解释，脸上还努力维持着平静，“只是方才没站稳，不小心绊到罢了。”

“那姑娘往后可得小心才是。”尹煜宁不紧不慢地拿起酒杯端详片刻，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玩味。

“多谢公子提醒。”她深吸了一口气，悄悄攥紧掌心，试图以此来平复自己内心的慌乱。

“姑娘甚是客气，在下可承不起这声谢意。”尹煜宁目光灼灼，似要将人看穿一般，让她无法喘息。

“你……”她突然语声沙哑，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周昭裴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怪异，先是惊诧，随后又大笑着打圆场道：“尹大人这是怎么了，怎的和女子一般计较起来了？”

尹煜宁却仿若未闻，只冷冷看向窗外，一言不发地端起酒杯痛饮，未再作声。只是那周身散发的冷意，却愈发明显。

无边际的夜色在寂静中消溶，房中不时传出酒杯碰撞声。

“周某敬尹大人一杯，今日朝堂上，多谢尹大人出手相助。”周昭裴此时满脸绯红，端着酒杯，脸带笑意，问道：“我近日听闻，陛下前几日想给尹大人赐婚？不知可有此事？若有，周某也要提前恭喜大人了。”

还未等尹煜宁回应，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桌上的酒壶竟倒向一旁，酒水瞬间洒了一桌。

“隐珊，你没事吧？”周昭裴转身柔声问道。

林玥姗惊愕抬头，恰与尹煜宁四目交汇，目光有一刹那的迷茫。

“隐珊……”周昭裴又轻声唤着她。

“我……实在抱歉，扰了两位大人的雅兴！”林玥姗忙转过脸，只怔怔望着周昭裴，脑中一片嗡响。

“方才就提醒姑娘要小心些，姑娘怎还是这般毛手毛脚？”尹煜宁挑了挑眉，目光深浅莫测。

许是酒劲上头，周昭裴见他话中带刺，脸上顿时浮现出不悦之色，哼声道：“尹大人这般不懂怜香惜玉，我可真要替那些尚未出阁的世家小姐们担忧了。”

“周将军倒不必替我操心！”尹煜宁勉强一笑，话语间分毫没有退让之意。

“大人身份尊贵，不像是来这烟柳之地的人，还是尽早回府去吧，免得家中人担忧。”林玥姗这时已回过神来，她抬眸望向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隐珊姑娘如此关心我？”尹煜宁听到这话，身形一顿，目光中带着几分深究。

“尹大人多思了，今日您是将军的贵客，我不过是瞧您有些醉意，提醒两句罢了。”林玥姗笑着端起酒杯，看向他眼底深处，随后轻轻抿了一口酒，便从容地转过头去。

她一番话传入他耳，瞬间让他胸口处气血翻涌，他竭力抑住，垂眸不再应声，但目光却似刀刃般锋利。

“我瞧尹大人确是醉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为好。”周昭裴目光直直地盯着他，思忖片刻后，终是开口下了逐客令。

尹煜宁的目光牢牢地定在林玥姗身上，而她独留倔强的侧影相对，一如往昔般疏离。

“小免！”他大喊一声。

门外步履声响起，小免匆匆步入内室，看到坐在周昭裴身旁的人时，不禁惊诧万分，心想着原来方才自己并未眼花，果真是她！

“我们回去！”尹煜宁蓦然起身，脚步有些踉跄，身子也微晃着。

“公子小心。”小免见状，赶忙快步上前，伸手想要搀扶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既然周将军下了逐客令，那在下便先行告辞了。”他神情冷峻，侧首又看了林玥姗一眼，目光复杂难辨。

“尹大人请便！”周昭裴神色淡然道。

看着尹煜宁步出房门，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视线中，林玥珊心中泛起酸楚。

他定是对自己失望极了吧？阔别多年，再度相逢，却偏偏是在这晚香楼中，也难怪他方才会那般恶语相向！她竭力地闭上双眼，不让泪水滑落。

这世间之事，最是纷繁复杂，因而也最难让人读懂的，莫过于人心。她不懂他，诚然现在也不期盼他能懂自己了。

“隐珊，今日着实是对不住，我代尹大人向你赔个不是！他平日里不是这般无礼之人，没料到饮了酒后，竟这般失了分寸。”周昭裴的话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来者皆是客，更何况尹大人身份高贵，说我几句，不打紧的。”玥姗抬眸看他，努力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周昭裴沉默地看她，目中充满探究，而她垂眸躲闪，万般无奈只化作一声叹息。

“隐珊，在我心里，你亦是无比珍贵之人，我不允许旁人对你随意诋毁。”他语意真切，她双眼微热。

“将军，您不用这般在意的。”她垂眸低声道。

“不，我真的很在意。”说着，他缓缓抬起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那手掌宽大而温暖，“今晚我忍了许久，心里一直很想问，上次我同你提及的那件事，你可考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