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岁三月,盛京下了场大雪。
这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让整座城又一次陷入了严寒。
窗前梅花在凛冽朔风中傲然争艳,片片花瓣吹落,似离人心上的泪。
林玥珊来晚香楼已有数月,如今望着眼前的场景,又忆起去年岁末品酒时的苦涩。
月前,亦朗将她送入晚香楼后便匆匆离去,都顾不上与隐月打个照面,也不知为何如此匆忙。还好隐娘悉心相伴,领着她逛了晚香楼,让她熟悉楼中环境。
刚过晌午,楼内早已宾客云集。达官显贵、世家公子们身着华服,沉醉在这纸醉金迷的温柔乡中,肆意畅饮、尽享欢娱,好不惬意。
“这个时辰,怎会有如此多人?”她不免好奇问隐娘。
“姑娘有所不知,京城以繁华著称,可若论及这城中最为繁华之地,当属咱们‘晚香楼’无疑啦!” 隐娘笑着回道。
林玥姗微微颔首,心中暗自思忖,此般繁华于己而言,仿若过眼云烟,自己只需一心完成公子交代的任务便罢。
她款步随隐娘往楼上去,行至三楼后向内折转,便看到一排装饰风格迥异的房间。
隐娘徐徐说道,这些房间皆是楼中姑娘们的闺房,平常时日,是决然不许外客轻易踏足的。闺房的布置,皆是依从各自主人的心意与喜好精心装扮,公子对此从不干涉,全凭姑娘们自由发挥。
言谈之际,二人来到一间门口悬挂着兔子灯的房间。隐娘轻轻推开房门,道:“姑娘以后就住这里。”
林玥珊望着那盏兔子灯出了神,这灯竟与那年元宵灯会上所见的那只极为相似,她缓缓合上双眸,脑海中浮现起那年元宵的场景。
“恭喜这位姑娘夺得本次灯会的头筹,这只兔子灯就归您了。”
“不用,就送给这位公子吧!”
……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灯,不由地触景生情。
“姑娘。”隐娘见她僵立在门口若有所思,轻声唤道。
林玥姗指着面前的灯,轻声问道:“隐娘,这兔子灯从何而来呀?”
隐娘展颜一笑,款步走到灯下,“哦,这是公子做的,我觉得甚是精巧,便将它挂于此处。”
“公子竟还会做兔子灯?”林玥珊听闻,不禁露出诧异之色。
“那是自然!公子之才,可谓无所不能,真真是天下无双!” 隐娘提及他,双眸之中满是崇敬与倾慕。
林玥姗素手轻拨那兔子灯,神色带着几分娇俏,说道:“我还以为,公子擅于权谋,精于武艺,不曾想他竟有这般柔情细腻、巧手匠心之时?着实令人意外。”
隐娘笑意不减,娓娓而言:“你莫看公子平日里冷若冰霜,实则往昔也曾是个快意恩仇、肆意洒脱的少年郎。”
“既如此,公子为何又以面具示人,如此便如禁锢了自己一般?” 林玥姗柳眉轻蹙,满脸皆是疑惑。
隐娘嘴角原本噙着的笑意渐渐褪去,面容转而变得肃然,“你想啊,不论是朝堂难解之局,还是江湖难断之事,只要公子出手,便能迎刃而解。如此一来,解忧山庄树敌自然就多。公子身份若暴露于天下,必定会惹来无尽祸端,故而自然不能让旁人知晓。”
林玥姗空茫地凝视着眼前高悬的兔子灯,它被挂在这样的高处,仿若跟她隔得很远。
“往昔,我未曾深切体悟到解忧山庄所为蕴含如此深意,今日听隐娘一番话,方觉公子的苦心。相较之下,我当真自愧弗如!”她含笑低眸,由衷说道。
“姑娘说的也不全是,你或许不知这解忧山庄的由来。”隐娘用手半捂着嘴笑道。
她的确从不曾了解公子,平日里,也从未听山庄之人谈论关于他的事。听到隐娘如是说,她来了兴致,脱口问道:“有何缘由?”
隐娘道:“公子当初是为了解自己的忧建的解忧山庄。”
林玥姗微怔,蓦然抬眸道:“名震天下的解忧公子竟也有忧?”
隐娘嘴角浮起一抹浅笑,“公子亦是血肉之躯,食人间烟火,是人,便总会有忧愁。”
“公子的忧愁想必与常人大不相同吧!”林玥姗感慨道。
隐娘轻叹了一口气,沉默片刻,不疾不徐地说道:“很久以前,公子被情所困,为了解情忧,建了这解忧山庄。只是,时间久了,解忧山庄在不知不觉间接下了江湖和朝堂的事务,渐渐变成如今你所见的模样。”
“不敢想象公子居然也入凡尘,我在山庄之时,倒从未听闻过此事。” 林玥姗嘴角不自觉地溢出一抹笑意,没想到,还有人能入得了天下无双的解忧公子的法眼,想来这女子应该也不寻常吧!
“好啦!你且先拾掇一番吧,晚些时候,你还得接客呢!”隐娘话刚及一半,便戛然而止,似是不愿再继续深谈下去。
“接客?”林玥珊闻听此言,如遭雷击,猛地仰起头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一双美目满是迷惘与困惑,直直地盯着隐娘,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今日晚香楼中,姑娘们将有一场‘拔头筹’的比试,而姑娘亦是其中一位。” 隐娘耐心地解释道。
“可是我……”林玥姗面有难色,言辞吞吐。
隐娘见状,缓缓道:“姑娘莫不是忘了,此前在山庄之中,姑娘曾随隐月悉心研习过诸多技艺,小小比拼应该难不倒姑娘才是。”
林玥姗呆立原地,怔怔不语,面容之上满是凝重之色。隐娘许是见多了,倒显得毫不在意。
“隐娘自是知晓姑娘心中所想,至于那些就看姑娘自己的选择了。晚香楼里从来没有‘强迫’二字。”言罢,她径直离去,头也未曾回一下。
林玥姗心下凌乱却无处言说,只无奈走到床边颓然坐下,将头深深地埋在双臂间。
今日之劫她定是在劫难逃,可路是自己选的,此时后悔怕是已经来不及了。为了报仇而沦为风尘女子,还要学着迎来送往……她越想越难过,不禁呜咽起来。
隔壁暗房中的人听到啜泣声,心都碎了。他紧握双拳欲砸墙发泄,又怕惊动一墙之隔的女子,只得慢慢松开,用手掌上下轻抚墙面,似在隔空抚慰他心爱之人。
傍晚,晚香楼里灯火通明,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晚香玉的味道。
相传晚香玉是天宫里的仙女发簪掉落人间幻化而来,在夜间才散放出浓郁香味,尤其是在皎洁的月光下芳香最甚,是以危险的快乐得名。
“诸位!”此时,歌舞声戛然而止,隐娘出现在台上,“诸位,晚香楼一年一次的‘拔头筹’比试就要开始了,本次共有四位姑娘参与比试,都是咱们楼里才情一等一的。还请诸位贵客多为自己喜爱的姑娘助力。”
舞台上,管弦和鸣,轻歌曼舞。舞台四周,一群男子早已看得如痴如醉,他们眯着眼睛,嘴角噙着一抹浅笑,眼神中满是对台上曼妙女子的痴迷。
“沉迷粉黛,没有分毫男子气概。”周昭裴眉梢轻挑,仿佛对眼前万物皆没有半分兴致,冷哼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下。
纱帘后,林玥姗静静地站在那里,歌舞声传来,令她耳畔嗡嗡作响,她不自主地紧紧攥着手中的丝帕,那丝帕被她揉成了一团。
一旁的隐月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她微微侧目,轻声问道:“玥姗,你还好吗?”
虽隔得十分近,她却并未听到,也未作声。
隐月扯了扯她的罗裙,她侧过身,怔怔的眼神望向她。
“第一次都这样,习惯就好!”隐月安慰道。
林玥珊点点头,抬手轻轻掠了掠如瀑般的披肩长发,挑开纱帘往外走去,转身不忘对隐月眨了眨眼,光华流转处若繁花似锦、绚烂迷人。
隐月痴痴地望着她上台的背影,美人娉婷,素袖轻纱,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每走一步都只觉万籁俱静。
“是她?”忽见帘后走出的少女,周昭裴不禁大吃一惊,端着酒杯的手微颤,酒洒了一身却未察觉。
“大哥小心。”一旁的周江拿起帕子想要替他擦拭,被他一把推开。
“无妨。”他挑开纱帘,直直地盯着林玥珊,毫不在意湿掉的衣裳。
怎么是她?不!不可能是她!
他放下酒杯,正襟危坐,眼里除了她再无旁人。
对面厢房中负手而立的男子,透过薄纱观察着楼中的一切,只见他眉头微蹙,瞬间嘴角又露出浅浅笑意。
“姑娘果真不凡!”亦朗瞧见对面动静,脱口道。
男子直直望向台上,神情专注,恍若未闻。
晚香楼外烟花四放,楼内争相竞价,场面激烈。
“一千两。”
“两千两。”
“两千五百两。”
“三千两。”
“三千五百两。”
……
“五千两。”
当喊到五千两时,人群中议论纷纷,这已经是全场最高价了。
“现在才是真正角逐之时!”解忧公子忽地说道。
亦朗微微吸了口气,不及开口,耳边传来隐娘的询问,“还有贵客出价吗?”
他环顾四周,大家依旧在窃窃私语着,没人应声喊价。
“既然没有人出更高价的话……”隐娘话音未落,东南方向的纱帘中传来一声:“七千两”。
大家纷纷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都很好奇是谁出了如此高价。
“大哥,你疯了吗?”周江压低声音,却难掩不解与愤懑。
周昭裴浅浅一笑,镇定自若道:“我自有我的考量。”
周江叹了口气,提醒道,“大哥别忘了咱们此次来的目的!”
周昭裴点了点头,“我自然记得!”
周江一脸无奈,只得掀开帘子,大声道:“我家公子出七千两,愿得这位姑娘作陪。”
隐娘微笑颔首,以示回应,随后朱唇轻启,“好!七千两,可还有其他贵客出价?”
全场鸦雀无声。
“那今日就恭喜这位姑娘拔得头筹,也恭喜这位贵客有佳人作陪!”隐娘笑意盈盈地宣布道。
半个时辰后,隐娘带着林玥珊出现在天字二号房。
“周公子,佳人已至。”隐娘微微欠身,向那主位上端坐的男子行礼,继而说道,“今夜拔得头筹的这位姑娘,名唤‘隐珊’,此良宵便由她伴您左右。”
主坐之人低垂着眼眸道,“好,周江,你带隐娘出去吧!”
“是。”二人皆退了出去。
“你叫隐珊?”周昭裴目光温和,轻声问询。
“是。”林玥珊颔首低眉,恭敬回应。
“抬起头来让我瞧瞧。”周昭裴柔声道。
林玥珊缓缓抬头,身子微微一震,眼前这位公子,不正是那日在窗前窥视自己之人吗?怎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