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山庄 第14章 第 14 章

一路上，二人端坐着，皆未出声。

马车之内，静若深潭，只听得林中树叶簌簌响声。林玥珊紧绷的弦缓缓松散，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在山庄门口停驻，玄理已在门口静候。

沨冕径直下车，对玄理道：“此二人，交予先生。”

说完，转身跃上早已备好的马上，扬鞭离去。

玄理来到马车跟前，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淡笑，轻咳一声，而后温声喊道：“姑娘，到了！请下马车吧！”

林玥珊迷糊之际，闻得此言，猛然从梦中惊醒。她匆忙掀开帘子，身姿轻盈地跳下马车，急切唤道：“玄理先生！”

玄理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容。

“烦请先生快瞧瞧亦朗，他受了箭伤，虽当下伤口已止住流血，但他却昏睡不醒，令人忧不已。”她满脸忧色，目光紧紧盯向马车。

玄理闻言，神色一凛，疾步上前，轻轻掀起帘子，往里探了探亦朗的脉息。片刻后，他微微点头，神色渐趋舒缓。

“无妨，他用内力护住了自己的心脉，这点伤对他来说并无大碍。”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林玥珊，只见她嘴唇泛白，浑身血渍，“倒是姑娘可有受伤？”

玄理快速移至她跟前，伸手为她诊察，她怔怔道：“我没事。”

“姑娘惊吓过度，又劳神耗力。老朽这便命人熬制些汤药送至姑娘房中，姑娘且先回房歇息去吧。”玄理思忖道。

林玥姗紧咬着唇，低声道：“亦朗因我而受伤，我想等他醒来后再去歇息。”

玄理目光温和地看着她，道：“姑娘第一次执行任务或许不知，为了任务负伤实乃常事，即便是足智多谋的公子亦不例外。姑娘大可不必过于自责。”

林玥珊闻言微怔，脸上露出一抹犹疑之色：“可亦朗毕竟是因我才受伤，而且……”

玄理忽而笑得爽朗：“姑娘所思未免太重了些。若此等小事都是如此，日后怎可堪重任！于姑娘如是，于亦朗亦如是！”

听了这话，玥珊心中郁结顿散，“玥珊明白了！”

玄理轻拍了拍她的肩，粲然笑道：“姑娘放心，老朽保证定会将他医治好。不出两日，他便能行动自如地出现在姑娘面前。”

玄理的医术，自然是全天下最好的。

亦朗曾说过，要说天下医术高超之人，南有卞殻北有玄理。二人齐名，不分伯仲。但玄理不喜这天下第一的虚名，常年隐居在药王山中，不问世事，不与世争。

有一回，公子遇袭，身负重伤逃至药王山，竟晕倒在他的门前，被他救起。也不知公子与他说了什么，竟能使得他撇下清幽之所，心甘情愿来到解忧山庄为公子效力。

她望了望仍在昏迷的亦朗，而后转身，柔声对玄理说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皇宫内，屋檐上，一黑衣男子飞檐而行，直奔泰和帝寝宫。

“解忧公子？这般夜深，你怎会来此？”虽相距六七丈之遥，泰和帝仍一眼就认出来人，诧异之下，霍然起身。

“陛下，事出紧急，小人不得不进宫禀报！”解忧公子俯身拜倒，惴惴说道。

“无须多礼！”泰和帝疾步上前，一把扶住他，“究竟何事如此急迫？”

“陛下，您让臣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哦？”泰和帝略略沉吟，“可是有何发现？”

“泄漏军情、贪墨军银，导致沧岚一战失利之人身上皆刺有此图案。”解忧公子自袖中取出羊皮卷，呈予泰和帝。

泰和帝问道：“此图案瞧着似腾蛇，可有何来历？”

“陛下再仔细看看上面的字。”解忧公子提醒道。

“风腾？是何意？”泰和帝又问道。

“陛下可曾听闻江湖门派风腾派？”

“未曾听闻。”

“近年来，江湖之中，风腾派之名如一阵诡异之风悄然传开。传闻此派以狠恶著称，最擅用毒。至今无人知晓其门主究竟是何人，更无从得知该门派意欲何为。”解忧公子微微垂首，敛目低眉，神色平静如水，“小人追查了两年，却也仅是查到这些。”

泰和帝目光凝视手中之物，良久后方才缓缓抬头，“你是在何处发现的这图腾拓印？”

“这……”解忧公子面上略显迟疑之色。

“你直说便是！”泰和帝微微皱眉，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

解忧公子慌忙跪倒在地，眼眸半垂，不敢多言，“陛下恕罪！”

“发现什么你说便是，朕恕你的罪！”泰和帝声音略带低沉，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小人……是在文宣王府中发现的。”

泰和帝听闻浑身一颤，一屁股跌坐在软榻上。

“陛下……”跪地之人抬头惊呼一声。

泰和帝挥挥手道：“无妨。”

宫灯微晃，殿内一片静谧，泰和帝思忖片刻，淡淡开口，“起来吧！”

“谢陛下！”解忧公子缓缓起身。

“你继续说！”泰和帝略略侧身，疲惫地依靠在软榻上。

“目前仅在文宣王府中发现他们的踪迹，其余尚未查明。”解忧公子道。

“好。”泰和帝低头扶额，双眼微闭，遮住了眸中情绪，“暂且不要打草惊蛇，密切关注文宣王府的动静即可。”

然而，解忧公子却支吾道：“昨夜山庄之人去探查时已然被发觉，秦将军也……”

泰和帝蹙眉道：“秦将军如何了？”

“秦将军也在文宣王府中，且他亦是风腾派之人。”

泰和帝闻言，自嘲一笑：“朕竟不知，朕的禁军统领与宣弟走得如此近，还是风腾派之人。”

“陛下，如今秦将军已死，但臣还在王府暗室中发现了周梁将军的生死契。臣无措，特来请示陛下。”解忧公子道。

“什么？”泰和帝惊得霍然站起，“周梁竟也与这风腾派有所勾结？”

解忧公子垂眸，脑中灵光闪过——周梁乃是定远军主帅周昭裴的义父，在军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此前，隐娘亦与他说过，周昭裴身边的周江，臂上亦有腾蛇图案。若他们都与风腾派有关，那周昭裴岂不是……

“陛下，小人尚未查清此中关联，故而特来请示陛下。”解忧公子俯身，将周梁的生死契举过头顶。

泰和帝怔怔接过他手中的生死契，刹那间，心神剧震。忆及沧岚一战，那生死惊魂之景至今仍清晰如昨。如今，不论是朝堂上下、三军之中，皆已被一股莫名势力搅得风云激荡。他这位君王，只怕也只是这动荡棋局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他稍作思索，便疾步走向书案，挥笔写下几行字，交予解忧公子，沉声道：“你将此信交予尹煜宁，他乃朕可信赖之人，若有需求，他必定全力相助于你。”

解忧公子微怔，赶忙接过信，垂首应道。

“陛下……”门外突然响起一声响动。

泰和帝蹙了蹙眉，朝解忧公子挥手道：“你且退下吧！切勿叫人发现了。”

“是，小人告退！”说完，他推开窗纵身一跃，踏步而去，很快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进来吧！”殿内传出一声慵懒之声。

只见一女子凤眼含春，鬓发低垂，斜插着金凤簪，似笑非笑地推门而来。

“陛下万安！”她躬身行礼，语带娇嗔。

泰和帝盯着她淡淡开口，“皇后找朕何事？”

“陛下连日来公务繁忙，许久都未曾到臣妾宫中，臣妾甚是想念陛下。”李姝妍小跑至泰和帝身旁，一把扑进他怀中。

泰和帝皱眉看着怀中之人，心中顿生厌恶，很想一把将她推开。

“朕近日确是有些繁忙，待得空闲些自会去看你。”他缓缓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强颜欢笑道，一时让人难以分辨其中的真情与假意。

“嗯。”李姝妍点头应道。

开春之夜，阵阵微凉。泰和殿内被打开的窗还未来得及关上，一阵风骤然吹入，惹得宫帘四处飘飞。

“这么晚了，陛下怎未关窗？虽已入春，可夜晚仍有寒气，陛下需小心着凉。”李姝妍走到窗边，伸手欲将窗关上，背后突然响起一声低沉声，“今日寝宫中有些闷，朕想透透气。”

她尬然收回手，将身子依靠在窗边，“今夜月色真美啊！‘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如今，臣妾倒是真切地理解了这诗的含义。”

泰和帝却无心听她言说这些。思及解忧公子刚翻窗离去，怕被她察觉出端倪，上前关上了窗，道：“夜深了，皇后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李姝妍听闻此言，心有不甘，上前一把抱住他，轻声啜泣道：“为何一直以来，陛下对臣妾都这般冷淡？是臣妾哪里做得不好吗？”

泰和帝轻叹一声，“成婚那日我就同你说过，你又何必如此呢。”

“可是我爱陛下啊！”李姝妍泪水满盈，似有诉不尽的苦楚，“十二岁那年，我初次见到陛下，便对陛下心生爱慕。我费尽心思想要嫁给陛下，只为有朝一日陛下能够回头看我一眼，哪怕陛下对我笑一笑，我都能开心数日……”

泰和帝双手轻垂，凝眸窗棂，神色怔然。

此时，李姝妍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它缓缓上移，在泰和帝胸前轻轻摩挲。

“皇后，莫要胡闹！”泰和帝一把抓住她的手，制止了她。

“成婚这么多年，陛下当真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连碰都不愿碰我一下吗？”李姝妍满脸皆是委屈之色。

“朕……算朕有愧于你！”

“不……绝非如此……”

长久以来，她虽心中明晰泰和帝对她毫无感情，然而此刻亲耳听到他说，顿时心生了慌乱。她不甘心，双手蓦地攀上他的脖颈，踮起脚尖，朱唇微启，吻将上去。

泰和帝心中一紧，未及思索，便一把将她推开。

她瘫倒在地，忍不住冷笑两声，脸上闪过一丝狠厉之色，“陛下若爱我，欲求一世安宁，我自愿相伴陛下。既然陛下不屑，那便慢慢承受我的恨意吧！”

对于她的话，泰和帝未加在意。

“春月夜啼鸦，宫帘隔御花。云生朱络暗，石断紫钱斜①……那就恨吧！就恨吧！”李姝妍爬起身，口中念念有词，落寞而去。

①引自唐·李贺《过华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