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山庄 第12章 第 12 章

林玥珊一路心绪摇曳，踏入房内之际，懊恼之情涌上心头，她端坐在梳妆台前，反复思索方才为何未向公子询问其意。

忆起往昔羞辱，竟犹在眼前般让人浑身颤栗。晚香楼本是她避之不及之地，当初想要留下也是无奈之举。如今来了解忧山庄，自然不想再回去。

“玥珊在吗？”此时，房门外传来隐月的声音。

她赶忙平复心绪，方才缓缓打开房门，轻声问道：“隐月，你怎么来了？”

“我见你早早离席，可是身体有何不适？要不要叫玄理先生过来瞧瞧？” 隐月满脸关切问道。

林玥珊微微摇头，柔声道：“我并无大碍，隐月不必挂怀。”

隐月见她眉头紧蹙，神色黯然，疑惑问道：“发生何事了？”

林玥珊轻叹一声，勉强笑道：“也并非什么要紧之事。”

隐月却不肯罢休，执意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快说快说。”

林玥珊满心无奈，只得缓缓将公子的话一一道出。

“公子让你去晚香楼？”隐月惊呼道，这才明白公子让她教导林玥珊技艺竟是这般用意。思忖片刻，她又缓缓道：“玥珊，你知解忧山庄乃是大漓国最大的情报组织，而晚香楼是山庄在盛京城内的情报据点，公子此举，应是想让你去历练一番。”

“晚香楼竟是山庄的据点？”林玥珊骇然抬眸，神色茫然。

晚香楼与解忧山庄二者的羁绊，是她始料未及的。当日隐娘将她引至山庄，她未曾有丝毫怀疑，心中唯有对她心怀感激。然而此刻细想，这一路走来，自己仿佛正一步步踏入他人精心备好的圈套之中，而她竟全然不知。

“解忧山庄设有诸多情报点，广集天下情报，你……日后自然会知晓的。”隐月蹙眉迟疑道。

“我来山庄如此久，却对山庄事物一概不知。”林玥姗脸色苍白，双目通红，心下失落，“那那日公子和隐娘为何要瞒我？既然当日不让我留在晚香楼中，现下为何又要让我去呢？”

隐月隐约猜到公子意图，抬眸见林玥姗双眼殷红，心下不忍再说。她深知眼前之人在晚香楼的遭遇，然而公子决定了的事情，向来极难更改。

半晌过后，她终于听到林玥姗艰涩开口，“隐月，我没事，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隐月欲言又止，最终默然离开。

待她离去之后，林玥姗亦随手取下耳环，散了发髻，依靠在榻上睡着了。

此时，竹屋内，解忧公子正对着孤灯独酌闷酒。

他剑眉微蹙，双眸深邃而忧郁，黑袍随意微敞着，如墨般的长发松散地束起，几缕发丝垂落在银色面具上，透着无尽的悲凉。

他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山庄，为的就是能在她离开之前，与她一道过个年。他已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为何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内心又一次陷入了动摇。

他猛地提起酒壶，仰首一饮而尽，那酒中的苦涩瞬间如潮水般席卷全身。他嘴角泛起一抹自嘲的轻笑，喃喃道：“果真是醉了。”

酒入愁肠的刺烧感，化不去他心中的纠结与无奈。在寂静的竹屋中，他的身影显得愈发孤寂，仿佛与这夜色融为一体，沉浸在那无边的落寞之中。

他心中明了，只要她开口说出“不愿”二字，他必定会心软。这一年来的精心筹谋和部署，所有的心血都可能会就此付诸东流。

然而她偏要问他：“遇上难打的仗是否会临阵脱逃”？

他身为男子，自然不会。可她是女子，即便逃了又如何？

亦朗此刻正朝着竹屋缓缓走来，却被隐匿在屋顶的沨冕瞧见，只见沨冕飞身而下，径直拦住了他。

“沨冕，别闹！”亦朗正色道。

沨冕双手叉腰，一脸冷峻地说道：“公子有事，不方便，见客！”

亦朗急忙开口：“公子唤我来商议要事。”

“他，歇下了，你，回吧！”沨冕眸也未抬一下，断然回绝。

“砰”屋内突然传来酒瓶摔地的声响，屋外两人顿时面面相觑。

“公子在喝闷酒？”亦朗挑眉问道。

“不知！”沨冕冷哼了声，眼神朝竹屋方向望去。

亦朗悄然敛去笑容，轻声问道：“可是林姑娘惹公子不快了？”

席间，他余光瞥见林玥姗悄然尾随公子从筵席上离去，他本欲佯装不知，然此刻见公子这般情形，便知晓定是如此。

沨冕略作思忖，叉腰言道：“那女子，为何，总令公子，忧心忡忡？”

公子是何等人，即使身处生死攸关之际，也能泰然处之，却偏偏因为她而牵动心绪。亦朗忆起去年岁终，她高热不退，公子匆匆自盛京赶回，守在她床头不眠不休三日，听到沨冕的话自然也不讶异。

“我虽不清楚公子和她的过往，但沨冕你岂会瞧不出公子对她的不同？”亦朗说道。

沨冕心怀忧虑，追问道：“真不知，她，究竟何处，出众，竟值得，公子，如此相待！”

“林姑娘性子本是不错的，只是在公子面前颇为执拗，而公子呢，亦是如此，偏偏就见不得她这般执拗。”亦朗轻轻笑道。

二人这般，真像是一对欢喜冤家！

“公子，在气头上，你，还是，别进去了。”沨冕又撇嘴道。

亦朗轻拍他的肩，淡淡一笑，“不必忧虑！公子找我来商议要事，若是我此时未出现，怕是要被责罚。”

沨冕听闻此言，也只能闪开身，“你，自求多福！”

说完，便飞身离去。

亦朗径直朝竹屋走去，走到门口时，轻轻叩了叩房门，“公子。”

里面无人应答。

他再次抬高嗓音，呼唤道：“公子，亦朗有要事禀报。”

良久，屋内传出一声带着愠怒的回应：“进来！”

亦朗轻轻推开房门，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门前满地皆是碎裂的酒瓶，散落一地。解忧公子面颊微微泛着红晕，斜斜地倚靠在温暖的软榻之上，他那深邃仿若千丈寒潭般的目光直直地凝视着他。

他上前扶起桌上倾覆的酒盏，轻轻叹息道：“公子，纵酒伤身。”

解忧公子双目泛红，扶额反问：“何时轮到你来教训我了？”

亦朗一怔，稍作片刻才缓缓说道：“公子智慧过人，岂需亦朗多言。”

解忧公子沉默看他，放下酒壶，轻理衣襟，沉声道：“月余后，你将林玥姗送到晚香楼去！我有要事让她去办？”

亦朗怔了怔，道：“这一年，山庄派出的探子都无法接近文宣王府半步，如今公子让林姑娘学习琴技，可是公子要下饵了？”

解忧公子垂眸思忖，论起这位文宣王，他与他可是颇有渊源。

文宣王乃是先帝永安帝六子。

永安帝子息丰厚，独有文宣王与泰和帝同为尹皇后所生，两人相差三岁。

二人年幼时，兄友弟恭，关系融洽。

尹皇后，恰是尹煜宁的姑母，也就是他的姑母无疑。

因他与文宣王兄弟二人年纪相仿，故而自小就被尹皇后接入宫中，与他们兄弟二人伴读。

文宣王自幼喜静，唯独对兵法以及琴技颇为热衷。倘若以琴技作为诱饵，确实是极好的。

解忧公子幽幽笑道：“我这位表弟素来心思深沉，唯独对喜爱之事，却无半分心眼。”

“眼下风腾派日益猖獗，还与文宣王府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公子可有想过，若让林姑娘一人只身前往，恐有性命之忧？”亦朗惊问道。

解忧公子霍然站起，怒视着他，一字一句道：“这些何需你来提醒！”

他心中何尝不知此途凶险！

从圣上兵败，风腾派腾空而出，一切都像预谋好的，只怕是有心之人想借机将势力渗入朝堂，又或是想要掌控朝事。

此番筹谋，他以琴技为饵，让林玥姗入局，其一她是生面孔，必定会引起文宣王的注意；其二是他信她，无论是琴技还是随机应变能力她都超群；其三是他已别无选择……

他暗自哂笑——在这乱世之局中，看似他在掌控棋局，然而又有谁能真正置身事外、独善其身？她于他而言，是最为珍贵，也是最为关键的棋子，在取舍之间，艰难无比，无人能甚得过他。

“既已设局请君入瓮，自然要用最诱人的饵，她便是！”随后他语声嘶哑，缓缓说道。

亦朗浑身一颤，缓缓抬头，低声开口，“公子决定便好。”

解忧公子怔怔看他，微闭双眼，无声叹息。

半晌过后，亦朗又羞赧问道：“公子，隐月……是跟林姑娘一起回晚香楼还是？”

解忧公子嘴角牵起一丝笑意，移步走至他身后，望向屋外无边的夜色，淡然笑道：“隐月明日同我一道回京。”

亦朗闻声微愣，脸上竭力扯出一抹笑意，却依旧难以掩饰唇边的那抹苦涩。

“你的那些小心思不必再遮掩。”解忧公子目光凝视着他，扬了扬眉梢，笑容中带着一丝耐人寻味的深意，“此次让她先行回京是有紧要之事。隐月这丫头虽性子活泼，但旁人也难以迫使她做不愿之事，只要她点头答应，我绝不反对！”

世间万物，离不开“心甘情愿”四字，他对这番道理的领悟，远胜过任何人。

亦朗转身抱拳，心中异常感激，“多谢公子！”

解忧公子轻轻摇首，淡淡说道：“你无需谢我，喜欢与否，是你们二人的事，也是你们自己的选择。我唯有一个要求，勿让此事影响到任务。”

“亦朗必不辱使命！”

言罢，他抬头凝视着沉思的解忧公子，他眼神熠熠，不知心中想起何事，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微笑。

“我少年时曾立宏愿，携红颜，肆意江湖。昔日梦破，无论因缘，都悔不当初。”只见他眼神转而黯淡，喃喃道，“但愿你们都能幸运，不惧风雪潇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