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这会儿就已经有了自己当皇帝的念头,那些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世家门阀,无论如何都是她难以迈过去的一道坎儿。
而月云给了她新式造纸术和活字印刷术,足以打破知识被世家所垄断的格局,让天下寒门读书人,可以真正意义上参与科举,她已经有了对抗这些世家的资本。
正是精明鼎盛年纪的武则天,在接到新纸和盐方的当天夜里,就意识到月云这个人,恐怕不止武艺高强这一个优点。她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当夜就亲自驾临明义坊,准备探探他的底。
月府大门外,月云在接到通报后,竟然没有亲自出门迎接,只派了个小丫环来带路,让武则天怒火高涨。
好想杀了他!
可惜打不过,怎么办……
来之前她就估计,这一位仅凭下旨宣召,八成是宣不动的。所以她才放下架子亲自登门,却没想到他竟是连最基本的面子也不给。
可当她一走进月府,满腔的怒火便在瞬间化为乌有。
府内府外,好似两个世界。
曲径通幽的前庭花园里,铺满鹅卵石的石子路边,立着一盏路灯,照的院内亮如白昼,花草奇木纤毫毕现。以她五十多年的人生经验,竟也看不出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跟着小环走了没多远,又有光亮过来,一座三层的古香小楼矗立夜中,轮廓隐约可见,光线就是从小楼的窗户内透出。
让武则天感到心惊的并不是月云用得起琉璃窗,而是窗上琉璃的纯净程度。隔着这么远,她都能看得清屋内陈设。
那窗上镶嵌的琉璃没有丝毫杂色,几十扇窗,每一扇都是如此,就好像那里不存在任何东西似的。比起紫微宫里的那些杂色琉璃,他这些足可堪称无价之宝。
她瞬间有所明悟,怪不得这小子金子多到花不完,八成这种琉璃他也能自己造!
推门入室,一眼就看见一身睡袍的府主人从楼下晃悠上来,这房子竟还有地下结构?等等,这是什么癖好,这小子喜欢住在地下不成?
月云倒是没管武则天在想什么,他本以为她天亮了才可能会过来,太平公主走后,他就一直在影音室打游戏。没想到她都五十多岁的人了,精力还这么旺盛,这就寻了过来。
他随意行个礼:皇后。请坐。
武则天冷哼一声,跟着小环指引,一屁股坐在客厅沙发上,压下脑中纷乱的思绪:本宫问你,太平今日呈上来的新纸,原料为何?产量又如何?
月云奇怪道:她没跟你说吗?
武则天面露不悦:本宫要亲耳听你说!
月云有些无语,古代这些上位者,疑心病都这么重吗:主要是竹子,制作工艺也不难,铺开规模之后,要多少有多少。
武则天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好!本宫再问你,活字用墨,字体易晕散,何解?
月云心道您老人家还真是无利不起早,能这么问,怕是已经实验过了:水墨容易晕散,就用油墨呗。小环,呃……
他本想让小环拿本书过来,却忽然想起来,这屋里的书本,全是喷墨打印成的:算了,没事……
他直接从拾遗戒里取出一本游记递给武则天:这是成品。
武则天瞳孔紧缩,她敢肯定,刚刚这小子身上并没有带书,这本书是他凭空变出来的!
这是什么手段?
好不容易压下的思绪又开始乱飞,她深深的盯了他一阵,翻开书本,复又重新陷入震惊之中。
月云轻咳一声:这是照片。解释起来有点麻烦,你就……就当没看见吧。
武则天不语,但心里已经开骂,没看见?见鬼的没看见。
她仔细翻看一阵,就好像现代人连蒙带猜也能看懂繁体字一样,她也把简化字猜了个七八成,至于白话文就更好懂:你不是我大唐人。你究竟是什么人?
月云双手一摊:我从没说过我是大唐人。至于我是什么人,很难跟你解释清楚,说了你也不信。话说,都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皇帝不会有意见吗?
武则天表情似笑非笑的讽刺道:你一人便能覆灭我五千神策军,皇帝敢有什么意见?
月云无语,没完了是吧?
但显然,武则天也不准备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本宫欲为天下寒门学子,开拓一条晋升之路,月公子可有良策教我?
月云心道你就不能等天亮再来吗,还有这些问题真的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现在的科举制度不就很好?继续完善下去不就得了。
武则天看出他的漫不经心,又是一股邪火窜上头。平时她找人问策,来的人能把紫微宫的门槛都给踏平喽,可这小子竟然还敢轻慢?
要不是实在打不过,她真想抽他一顿,忍住火气道:天下识字的寒门学子拢共就那么多,总不可能让他们全都去教书育人。
月云实在有些无聊,随口答道:那就让世家子弟去教呗。
武则天这个气啊,世家子弟要是肯教,她用得着来这看他脸色:呵呵,月公子莫不是忘了,本宫为何要为寒门学子铺路。
月云打个哈欠:你是不是傻?科举的规矩可是你定的。再加上一条,让每个读书人都必须在公立学府教满三年才能科举出仕,不就得了。
一言惊醒梦中人!
武则天猛的站起身:是极!如此一来,就不怕他们再敝帚自珍!
此刻她是真觉得自己有点傻,这么简单的办法,她竟然没想到。
可是新问题也来了:可现在我大唐公立学府少之又少,若是想在各个州郡都建上一所,耗费钱财之巨简直不可想象。
见她越来越有精神,月云只能招呼小环来上两杯咖啡提神:所以我不是给你盐方了吗?到时候把国家企业搞起来,还怕没钱?
武则天皱眉,她虽然不知道“企业”是啥东西,但凭借月云的语气,也能猜出个大概:以国行商?不可!
月云就等着这句呢,放下杯子:你说得对!小环,送客!
武则天:…………
这小子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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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冷静下来,短短几句对话,她已经能确定,这小子肚子里真有墨水。既然对方是真有本事,那她再继续摆皇后架子,也没什么意义。
她重新坐回沙发,语气再不像之前那样针锋相对,柔和了许多:月公子,听你所言,似乎对商事颇为看重。可自田氏代齐以后,无论是谁得了天下,都对商贾重加抑制,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老陈家在春秋战国时干的事过于离谱,以至于给历代帝王都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这也是为何商业在古代一直都被打压的重要原因。
月云嗤笑一声:所以,如果你有一柄利器,仅仅因为自己不会用,就要毁了它?
武则天摇头:不是每个帝王,都有成为明君的天份。
哪怕她能控制得住,可之后的皇帝呢?远的且不说,光是李治,若是离了她,就肯定没本事掌控。
这个口子一旦开启,那就再也收不住了。
月云不以为然:再蠢的人,杀人总会吧?只要敢朝军队伸手,那就杀!
武则天叹气:哪有那么容易?你当大臣们是摆设不成?
说到这,月云可就不困了:说起来,你们这些当皇帝的,凭什么认为隋文帝之制就是最正确的呢?
武则天眼皮一跳,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口误,耐心等他继续。
月云喝口咖啡:在我看来,他创立其他五部也就罢了,连兵部也归入朝堂,让文臣也能够参与兵事,就简直太蠢了。我不否认某些文武双全的人能够做到出将入相,可这朝堂上的大多数儒生,怕是连架也没打过,就敢对兵事指手画脚,甚至还能调动军队,你说可笑不可笑?
这等离经叛道之语,在一般人看来,简直就是对儒圣的大不敬。
哪怕是武则天,也有些招架不住,示意身边掌史不要再记录:你的意思,是要将兵部独立出去,由帝王亲辖?可我华夏自汉以来,就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一直传承至今。若是另立兵部,岂不等于兵家复起?如此行事,遭到的反对,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月云翻个白眼:你只知道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可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干吗?
武则天张张嘴:那是因为……
她忽然闭上嘴,有些明白月云想表达什么了。
始皇帝统一六国,统一了身体。
汉武帝罢黜百家,统一了思想。
可到了八百多年后的现在,华夏大一统早已是公认的天地正道,帝王还有必要继续独尊儒术吗?
月云继续他的演讲:始皇帝一统天下,还未来得及完善出一条帝王之道,就早早崩殂;汉武帝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挑了一种在当时最为合适的思想,来教化天下。可之后的皇帝们,却竟然真的把儒术当成了能够治国的金科玉律,而不是自己开创独属于帝王的帝王之道。你觉得这好不好笑?孔丘当过皇帝吗?孟轲当过皇帝吗?他们连皇帝都没当过,却要教皇帝怎么治国,你觉得好笑不好笑?
武则天额前见汗,有点慌。
她只是想打压世家而已,结果却听到了这种颠覆性的言论,简直是……
太刺激了!
帝王之道么……
她站起身:还请月先生教我!
一听这种称呼,月云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过火,他这次是来度假的啊!
绝不能再给自己找麻烦!
他摆摆手,缩回沙发上:我又没当过皇帝,我怎么知道帝王之道什么样?
武则天嘴角抽了抽,你不知道?那你刚刚在那信誓旦旦的大放厥词?
她直觉这小子肯定有自己的看法,但不知为何,忽然又不说了,这不是吊人胃口吗。
她不着痕迹的端起咖啡:月公子,这种新茶何名?初入口虽觉焦苦,但却让人回味无穷,醒脑提神。小丫头,我和你家公子还要再谈上许久,你将这茶再泡一壶上来。
月云虚着眼,看武则天这意思,他不说的话,就要赖在这不走了。
他也是服了,随意敷衍道:太宗皇帝的《帝范》,其实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无需我再赘述。
武则天轻笑:《帝范》实乃为君之守则,太宗陛下也可称帝王之表率。然,月公子还是未曾言明,除了儒学,帝王又该以何种学说治国?
月云大有深意的盯着她,盯的武则天忽然回神,她又不是皇帝,干嘛这样追问不休?
但她也没有退却的意思,迎着他的目光,大大方方的等待答案:月公子,时候也不早了,本宫等你说完,这便回去。
月云乐了,别的不说,这揣测人心的功夫,武则天玩的是真溜:虽然始皇帝没有正式提出,但其实,他已经在做了……兼收并蓄,囊括百家。去芜存精,方证帝王。
武则天骇然坐倒,他这意思是……要复起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