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过后,落日晚霞染红天角。
蔓延到医院窗檐上的三角梅挂满雨珠,水顺着花瓣脉络坠在玻璃上,流淌出一道道曲线,模糊了窗外景物。
走廊上,护士从诊室探出头叫了一声。
许宁夏一个字没听懂,但见对面身穿青黑色民族服饰的女人起身进了诊室,猜想叫的是人名。
许宁夏想问问什么时候轮到她,没等站起来,护士啪地关上了门。
看看手里字体狂草的手写挂号单,许宁夏继续熬。
今天凌晨,许宁夏坐飞机从北城飞到F省省会清城。
因为没能抢上高铁票,又坐了五个小时的硬座从清城到羡安,再从羡安坐三小时小巴士前往九云。
车上一路颠簸,许宁夏的脑袋和五脏六腑摇摇欲坠。
身边一个穿着肚兜的婴儿一直哭,每次哭得快要背过气的时候,都能奇迹般地抽搭口气,重新再哭,循环往复。
周围人仿佛听不见,他们或拿着布袋或抱着编篓,头上包着当地人特有的头巾,和邻座说说笑笑,黝黑的肤色显得牙齿极白。
许宁夏的耳膜和身心濒于崩溃。
她想下车,可眼见两侧除了树就是长着树的山,长长的公路更是望不到头,勇气就一次次退却。
她绝望地戴上墨镜,闭了会儿眼,忽然发现身旁消停了。
那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拿着她包上的双C拉链玩的不亦乐乎,他奶奶发现后立刻阻止,许宁夏想说不用,她送他玩,随便玩。
只是话没出口,车子一个颠勺,孩子奶奶布包上刺出来的不知道是什么的铁制品划破了许宁夏手臂。
余下的路,许宁夏在孩子奶奶不停的道歉声和孩子更大的哭声中度过,连绝望都被磨平了棱角。
下了巴士,她逃荒一般上了一辆三蹦子,直奔医院。
现下,受伤快过去一个小时。
许宁夏真怕护士再不叫她,伤口自己愈合了。
她犹豫要不算了吧,整的弱不禁风似的。
但鉴于自己最近走背字,这个破伤风针不打又不安心,万一就中招了呢。
百无聊赖,许宁夏唯有刷手机。
梁嵘的电话在这时打进来。
“到了吗?”
许宁夏扫了眼身边排队等叫的病友,说:“快了,已经进九云了。”
“那就好。”梁嵘说,“你啊,好好放松,好好亲近大自然。咱们这种平时总被电子产品荼毒的人,就该学会慢生活。微博什么的就别看了。”
许宁夏勾勾唇。
她没涂口红,但本来的唇色就粉里透红,像浸了甜汁的蜜桃,晶莹柔软。
“都已经被骂成这样了,我还怕什么?”她自嘲道。
三个月前,许宁夏参加了一档服装设计师竞技节目。
她以第一名的成绩通过初赛复赛,晋升决赛,在一众选手中人气最高。
本以为能越战越勇,一举夺冠,结果同组的参赛者Wendy爆出她的设计作品抄袭。
Wendy有理有据。
不仅拿出自己的手稿和许宁夏的对比,还放出录音说许宁夏曾经侮辱她,瞧不起像Wendy这种从小地方出来的设计师。
一时间,网上都在骂许宁夏是抄袭狗,说她恶毒无耻,甚至因为她在国外学习过,还把问题上升到作风和立场上。
许宁夏知道这事时,刚选好新设计要用的丝线。
看到微博私信里的一堆咒骂,才明白她以为来参加的就是个服装设计比赛,实际是场宫心计。
她被Wendy阴了。
所谓的手稿是Wendy在看过她的初设计后照猫画虎伪造的,那个录音更是可笑,当时她和另外两个参赛选手私下鄙视一个行业毒瘤,她随着人家说了两句,就被恶意剪辑。
凡此种种,许宁夏实属无辜。
但舆论已经形成,她发微博解释也再无作用。
而节目组为了热度,在这件事上推波助澜,导致许宁夏彻底一抄成名。
这段时间,她只要走在大街上,就有人认出她,然后对着她一通指指点点。
许宁夏气得够呛。
气完又开始烦躁,最后干脆退赛躲得远远的,寻个清静,便来了九云。
“不过要我说,任何事的热度在网上最多一礼拜。”梁嵘又说,“你在九云玩够了,回来该干嘛干嘛,不影响。”
许宁夏想说过了这阵儿她还是要报仇的,刚开口,楼道里起了嘈杂。
她寻声看去,一个跪在地上的老人冲着一名医生不停道谢,医生搀扶起老人,弯下腰拍拍老人膝盖上的土,不知说了什么,老人重重点头。
这样的场景在医院里并不罕见,只是许宁夏瞧着这位白衣天使的背影,莫名眼熟。
“诶,我听说羡安那边有好多私人酒吧,遇见帅哥的几率可高了。”梁嵘换了话题,“我下周去找你,咱们喝一杯?”
许宁夏视线还留在那抹身影上,皱着眉说:“我现在有这个心情?要是有庙,我倒是可以拜拜。”
“拜佛啊?”梁嵘还当真了,“那得去J省,有个求财的老灵了!我听我四大爷说……”
“江医生!”
一个护士跑过去,男人闻言回头。
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
许宁夏看清楚那张脸时,记忆瞬间就把它和曾经的那张脸重合到了一起。
还是那么清冷疏离。
但与从前相比,又更加沉着严肃。
身体也再没有少年时期的稚嫩,黑裤子白大褂,被笔直的长腿还有宽阔的肩膀撑起来,禁欲感呼之欲出。
这人怎么会在九云?
许宁夏低骂了句:“见鬼了。”
梁嵘还惦记去拜财神爷:“见什么?神龟吗?有个寺里有一个,也招财的。”
“……”
许宁夏收回视线,人也跟着转了180度。
“我有点儿事,晚些找你。”
“啊?我还没……”
挂了电话,许宁夏拉起行李箱走人。
她可没兴趣搞什么他乡遇故人的庸俗戏码,见了面,开了口,说什么?
好久不见还是怎么这么巧?
又或者这位也在网上看了她的新闻,来几句不痛不痒的问候?
光想想就尴尬的能脚扣一套带地下室的三层别墅来。
许宁夏避之不及。
可偏偏叫号护士这时候用洪亮的声音喊了一嗓子:“许宁哈!”
头皮一麻,许宁夏立刻瞄向走廊那边。
那人对这个名字丝毫没有反应,和护士交代完事情,微微颔首,往回走了。
许宁夏松口气,但又有点儿不爽。
她的名字是泯于众人怎么的?
这就忘了?
以前说什么记忆力超群都是吹牛呗。
“许宁哈?许宁哈在不在?不在哈一个了。”
“……”
许宁哈在。
许宁夏又瞧瞧拐角处,人已消失不见。
她冷静下来,心想打完针就走,不会那么巧再碰上,还是命比较重要。
更何况那人应该也认不出她来——他们都快十年没见了。
*
诊室不大,两张旧得发黄的白色办公桌对着放。
一个约摸五十多岁,又或者再年轻些的女大夫坐在靠左的位置。
“哪里不好?”医生拧上杯盖,“坐下吧。”
许宁夏将行李箱立在一边,说了情况。
医生让她伸出手臂,白皙的肌肤上有一道小小的红痕,格外明显。
医生又打量了下许宁夏,这么漂亮的姑娘,她还没见过。
五官精致,肤如凝脂。
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明亮深邃,带着清澈灵动。
“来这里旅游的呀?”医生拿笔开单子,“九云这边很少有人来,都去羡安。”
许宁夏:“这里很美。”
医生笑了笑,建议再做个伤口清洗。
许宁夏又跟着医生到诊室的角落。
她以为是有什么仪器,临近一看,就是一个水盆,以及一个连着药液桶的水龙头。
“你冲着。”医生说,“我去取针。”
许宁夏回到无聊状态。
她环顾四周,注意力转移到女医生对面的办公桌上。
那张桌子放了很多书,按照大小码的整整齐齐,书尾放了一个细长玻璃瓶作为点缀,瓶子里插着一朵娇艳的山茶花。
许宁夏喜欢山茶花。
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再调调色保存下来,又无事可做了。
通常这种情况,就难免手贱点进微博,想看看自己有没有新的“问候”。
有时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
明知道会不高兴,却非要死个明白,不然更难受。
抱着这样的心态,许宁夏还算坦然,但看到却是#Wendy坚信原创不死#的热搜。
“……”
这还不如骂她。
许宁夏脾气一向来的快,这一下就被勾起这些日子受的委屈,再看看哼哧哼哧出水费劲儿的水龙头,火冒三丈。
她为什么要坐在一个大盆前被Wendy恶心?
许宁夏不冲了,正抽手,突然听到:“伤口不彻底冲洗干净,会留疤。”
一如既往的清淡嗓音,让人浮想起冬日里的冷泉细流。
很符合某人的冻人气质。
许宁夏心里一串“我去”狂奔而过。
江肆居然是这个诊室的?!
她这是撞枪口上了?
许宁夏没回头,也没应答。
听刚才的语气,江肆像是出于医生对患者的叮嘱,并没有认出她。
许宁夏不十分确定,偷偷调整手机角度,借着黑屏反光看过去。
江肆说完话便坐下取出盒子里的眼镜戴上,之后打开电脑工作。
金丝细框压在高挺的鼻梁上,他眼睫低垂,瞳孔随屏幕上的内容轻微转动,眸光时明时黯。
许宁夏记得他以前不戴眼镜。
这人是公认的学霸,老师心中完美学生的化身,平日里严于律己,时刻都是一副“我很正经”的道德标杆模样。
现在多了副眼镜,可以说是道德本德了。
许宁夏心里腹诽,手臂不知不觉移回到药液下面,也忘了刚才的烦躁,只惦记不能留疤。
窒息时间大概持续了三分钟,女医生取针回来。
看见江肆,女医生笑容和蔼:“送走阿公了?”
江肆点头:“回去了。”
“这次手术多亏你提的这套方案。”女医生又说,“你现在还在规培,等以后能进手术室了,肯定是个出色的医生。”
“您过奖了。”江肆淡声说,“都是我应该做的。”
女医生还在夸。
说江肆稳重踏实,专业过硬,不愧是谁谁的得意门生……江肆听着,面淡如水,好像夸的不是他。
许宁夏太熟悉他这幅样子了。
以前在家里,许青浔拍桌子问她数学为什么又不及格时,总是会把江肆这个满分的拉出来表扬一番。
好几次,江肆就在边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爸爸夸他夸的比亲儿子还骄傲自豪。
坦白讲,许宁夏和江肆委实没什么旧可叙。
她从来没把这个便宜哥哥放在眼里,两人不过是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三年,充其量算是有过短暂交集的陌生人。
而且,看江肆现在的态度似乎也没认出她来。
挺好。
但许宁夏也很想问问:你这也好意思立学霸人设?
名字记不住,背影也没印象,什么记忆力?
两人各自保持安静,无形中建立起平衡。
江肆在许宁夏治疗完成前,先一步离开诊室。
这下许宁夏彻底没了顾忌,听医生说完注意事项,果断和医院拜拜。
许宁夏在九云租了房子。
九云不比羡安,因为公路才修好一年多,相对闭塞,吃不上旅游红利。
但有些爱投资的人还是看好这里,她租的房子的房东就是。
在九云靠近古城的位置一口气买下两排小楼,一部分准备将来搞搞民宿,一部分就租给许宁夏这样整租的。
许宁夏在医院大厅接到房东电话。
房东很热情,说准备了鲜花和水果,还给了她接待人的电话,让她现在联系。
许宁夏边走边拨号,拨到一半,有人叫了一声:“等等。”
不是许宁夏第六感灵敏。
而是在听了将近一天的外地话后,这会儿听到这么标准且冷淡的普通话,让她没办法忽略。
许宁夏不想动。
但脚步声越靠越近。
无法,许宁夏转身,对上江肆的眼睛。
江肆眼型线条流畅平直,眼尾微微上扬,直视的时候会给人威严的压迫感,整个人显得尤为疏冷。
可许宁夏向来不怕他。
“有什么事吗?”许宁夏眨眨眼,“这位医生。”
江肆看着她,面上瞧不出情绪,片刻,递来墨镜。
许宁夏一顿,接过去:“谢谢。”
说罢,他们的视线再次触碰到一起,一个带着刻意的陌生,一个带着如常的淡漠。
许宁夏不做逗留,迈开步,又听:“还有这个。”
“……”
许宁夏不耐烦地再次回头,江肆依旧沉静地看着她。
夕阳红霞洒在他的冷白皮上,柔化了棱角分明的下颌轮廓,让他看起来有种不符合本身冷淡的莹润清透。
虽然不想很承认,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即便这人举手投足已经完全是个成熟男人,许宁夏还是可以从江肆身上看到那种不染世俗的干净。
像夏夜里舒爽的风,吹动少年纯白的衣角。
“还有什么?”许宁夏伸手,“给我吧。”
江肆垂下眼,默了两秒,出声唤道:“许宁夏。”
许宁夏一愣,嘴巴快于脑子,脱口而出:“你还认得出来我?”
江肆目光划过女人的手。
因为常年握画笔,她指甲留的短,纤细的手指上略露出半透明指尖,像一弯小小的月牙,柔弱又尖锐。
江肆将她扔掉的半包纸巾放在这只手掌上,声音有些轻飘:“嗯。”
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小伙伴们,我带着新故事来啦!
这是一段跨越十年的暗恋,且看江医生便宜哥哥变男友,暗恋成真。
另外,和大家说下,故事背景的设定有一些参考,但大部分是私设,所以总体架空,大家看时还请不要过分代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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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