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9年的冬季快要来临,周宅的花木都落了干净,只剩枯枝败叶,天气阴沉,许久不见阳光,坐落在富人区的周宅寂静又萧条。
本应该光鲜亮丽的周家女主人黄素仪,安静的躺在卧房的地上。
地毯被撤下去,干净的底板上,沿着她的身体,一圈一圈暗红近乎偏黑的符文蔓延开来,直至铺满整间卧室。
房间的窗帘全都拉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而周家的男主人,黄素仪的丈夫,跪坐在她头顶边的地上,手边摆着一个布包。
周梧凝视着地上的妻子的脸,反手轻轻抚摸,保养得当的肌肤触感细腻光滑,他嘴角带着笑,拂过妻子的唇,微微用力按压,唇色变得苍白,力气卸掉又很快恢复红润。
真是一具极好的身体,周梧感叹。
拿起一边的人偶,周梧将人偶贴在心脏的位置,闭眼后脑海中浮现另一片天地。
“喜欢吗?”周梧拉起人偶的手温柔的问:“这具身体你满意吗?”
人偶低头,有些羞涩的回答:“喜欢。”
从她诞生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是因为周梧才出现的,周梧是她的因,也是她的果。
她所学到的一切关于人类的认知,关于道德伦常都来源于周梧,周梧说活的痛苦,被欺骗的愤怒和无能为力,说想摆脱现状,说爱她,于是她觉得自己应该为周梧解决一切烦恼。
其实她不懂什么是爱,也不懂为什么周梧那么迫切的想让她拥有实体,但周梧的痛苦每一分她都感同身受,所以日复一日下,她思考要怎么拯救周梧。
周梧的妻子,她是见过的,周梧将她带到这栋洋房里时,靠在周梧的怀里,她可以肆无忌惮的描绘这个女人,对方也绝对猜不到她的存在。
这个女人很喜欢穿洋装,配着洋房很是相得益彰,而穿着长衫的周梧和她就有些格格不入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明明表现出来的行为都证明她是爱着周梧的,可人偶从她的眼睛里,总能看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抵抗,时至今日,她也没有搞懂。
她不懂礼义廉耻,她只知道周梧说爱她,那这个女人就是他们之间的阻碍,在一个并非偶然的晚上,周梧将她带到了他们的卧房。
黄素仪好像害怕她,或者说害怕每一个从周梧手里做出来的人偶,对那些长着人脸的木头,黄素仪一直很抵触。
人人追捧的人偶,在周家洋房里,却找不到一丝踪迹,她有些生气,无法理解凭什么黄素仪,享受着作为周梧妻子的权利,却不爱周梧的全部。
而这种生气,在那天晚上周梧将她放在衣柜里,她顺着衣柜的缝隙看到,周梧和黄素仪做着那男女之间亲密无间的事,而整个过程中周梧对黄素仪也关怀备至,连用力都会轻柔的询问疼不疼,他拂过黄素仪肌肤的手就像一把刀,一刀刀割掉了她的理智。
嫉妒如同干枯的荒原上落下的火星,顷刻间迸发蔓延开来,她在衣柜里听着那时有时无的低吟,和周梧时轻时重的喘息,嫉妒化作怨恨,凭什么,她反反复复质问着凭什么。
凭什么周梧说爱她,却和另一个女人颠鸾倒凤,凭什么黄素仪,可以真切的和周梧相拥,这一切对她都是如此不公。
上天让她诞生,却只给了她一个虚无缥缈的魂魄,寄居在冰冷僵硬的木头里,只能眼看着创造她说爱她的男人将另一个女人拥在怀中。
从前周梧问她想不想拥有一具人类的身体,她只当做玩笑,也不觉得就这样以魂身陪伴着他有什么不好,她的人偶身可以随时挂在他身上,出席任何一个场合,别人也会夸赞他将她做的很好。
可此刻,这种想法被倾覆,她需要一具身体,一具可以感受到周梧体温,触摸周梧呼吸的身体。
于是在下一次周梧再次来见她时,她仰头依靠在周梧怀里,与周梧看向她的眼睛对视,轻轻说出:“给我找个身体吧,我想真切的和你在一起。”
现在,人偶放下心,周梧果然是爱她的,为她找来一具再合适不过的身体。
黄素仪,周梧的妻子,人偶只要拥有了这具身体,她就是周梧最爱的女人,魂魄是她,身体是名义上的妻子,甚至都不需要解决如何摆脱原配,就能让她直接登堂入室。
睁开眼睛,周梧放下人偶,从布包里拿出一盏小油灯放在地上,又拿出一把黑色的刀,刀尖极其锋利,他握着刀轻轻横着划过黄素仪的额头,一道红色的血迹立马冒出来。
周梧左手抬起黄素仪的头向□□斜,右手拿着油灯接在下面,从额头流淌出来的血液一滴滴落进油灯的底部空间。
随着血液的增多,油灯内部亮起红色的光,光源一点一点强烈,照亮的范围一寸一寸扩大,直至黄素仪、人偶、周梧全都被红光笼罩。
油灯满了,周梧将油灯放下,把黄素仪的头摆正,用袖口擦去额头上还在冒出来的血迹。
周梧从布包里又翻出一个略小的包,拉掉捆着布包的线将其摊开,从中取出一枚针灸用的银针。
打开油灯底部的盖子,将银针在火焰上灼烧,针体发红后,周梧右手捏着银针,缓慢的插进了黄素仪的头顶。
站起身,周梧拿起那盏油灯绕道黄素仪的脚边,把油灯摆放在正对着黄素仪身体的脚边。
绕过来拿起人偶,将人偶摆在油灯的另一边,让人偶和黄素仪在油灯的两边呈直线,另外一枚银针插在人偶心脏的位置。
绕到中间,从包里取出黑色的线香,从中抽出三根,在油灯上点燃后两根分别插进黄素仪的两条小腿,最后一根插进人偶躯干链接的缝隙里。
最后,周梧跪坐在油灯盘,闭上眼睛嘴里念叨着段功教授给他的咒语。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周梧隔着眼皮感觉到的亮度一点点减弱,直到熄灭,感知到光源彻底消失后,他睁开眼睛。
屋子里再次陷入黑暗,接着窗帘透进来的微弱的光,他几乎用爬的方式来到黄素仪旁边,他的手放在黄素仪脸上方,踌躇几次后才彻底落下去抚摸到黄素仪的肌肤。
黄素仪呼吸平稳,没有醒来的迹象。
周梧将油灯针灸包等等东西都收拾好,将黄素仪挪回床上,跪在地上把那个已经没有了魂魄的人偶固定在黄素仪身下的床板下,底部再放一个香炉,把线香插进去,点燃。
安置好黄素仪后,周梧从一边的柜子上随手拿过一个做工明显没有床底的好的人偶,在屋子中沿着墙边反复转了几圈,确保每一个位置都踩过,他把那根绑着铃铛的红线一圈圈缠绕在这个人偶上。
绕好后他拿着手里的人偶,来到床边,轻轻抚摸过黄素仪的头发,之后拿着人偶去了老房子。
老房子二楼有一个密室,是当年他父亲在时就建好的,除了他们两父子外没有人知道。
来到二楼,打开密室,周梧走进去,在一屋子一模一样的人偶注视下,把那个捆着红线的人偶放在提前准备好的供桌上,点燃香插上,又在一个铁盆里烧了几沓纸钱。
“素仪,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你,”周梧边烧纸边说:“不过你要怪就怪你爹,如果不是他,我们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等她在你的身体里住稳之后,我就会放你离开去投胎转世。”
火盆里的纸钱烧干净后周梧起身离开,捆着红线的人偶被锁在了暗无天日的密室里。
回到洋房的卧室里,周梧来到床边,坐在床沿上,看着床上躺着的人,他现在应该怎么称呼她,黄素仪还是人偶,都不太对,应该是他的爱人,是他的妻子,是他亲手创造的世间独一无二的艺术品。
床底的线香燃尽三次后,黄素仪悠悠转醒。
周梧看着黄素仪的眼皮颤动,他紧张的等待着她睁开眼睛,终于,黄素仪的眼睛睁开了,他没有丝毫犹豫俯身抱住她,恨不得将她嵌在身体里。
“你怎么了,”黄素仪还没看清眼前是什么就被猛地抱住,她习惯性的伸手回抱住周梧,“我怎么在床上躺着。”
周梧的动作一顿,仪式前黄素仪是被他用迷药弄晕的,而人偶又能看到他所做的一切自然不会问出这句话。
他有些颤抖的直起身,眼睛死死盯着面前躺着的人,“你不记得了吗?”
到底是不记得被迷药弄晕还是不记得灵魂转换的过程,周梧自己也不知道他问的是哪一个问题。
黄素仪脑袋有些晕,她眯着眼睛思索,总感觉记忆雾蒙蒙的,她不是在花厅吗,不对,她好像是在老房子,细碎的片段无法构成一个完整的结果,她自己也说不清,好像莫名其妙就睡着了,又莫名其妙的醒了。
她想不起来,便看向身边的周梧,很奇怪的,她强烈的想要拥抱眼前的人,也这么做了。
当黄素仪的身体抱着他后,周梧嘴角扯出笑容,他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