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山把苹果放进口袋里,停止了想象。
或许她决定救自己的那一刻,和自己冲回蝇群救朋友的心情是一样的。
朋友。
似乎她真的向她投来过那种小心翼翼地目光,通过那双怯懦干净的眼睛。
但彼时她被苍蝇搅得一片混乱的大脑,忽略了她曾试着伸出的柔软触角。
“山山!”蒋筠的喊声传来。
晴山蓦地抬起头来,看到蒋筠满脸眼泪的朝自己跑过来。
她丢掉怀里的灭火器,一把抱住晴山,“山山,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来不及了。”
她挂在自己身上久久不愿下来,呜呜地哭个不停。
晴山安慰地拍她肩膀,“放心吧,我没事。”
“任鸿雪他们呢?”
“周燃在树林门口守着他,我回来帮你。”她抹了一把眼泪,上下看了晴山一遍,确认她真的没事才放下心来。
晴山摊开手转了个圈,“我真的没事,我都说啦有人支援我。”
她闪身,露出后面的几只小猫来。
米糕已经从挂件里叼出了仅剩的一大块鸡肉干,和自己今晚认识的新朋友热情分享。
“哇!!!我们无敌猫猫队怎么这么棒啊!!”
蒋筠伸出两只大拇指,开启了彩虹屁模式,“正直善良勇敢的猫猫队啊!是上帝赐给两脚兽的完美礼物!!”
她挨个摸了摸小猫们的头,把去请外援的头号功臣米糕抱在怀里,“等出去了,姨姨给你做超豪华猫咪汉堡。”
“超豪华猫咪汉堡是什么?”晴山问。
蒋筠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网上看到过,我去学。”
晴山笑了,夜晚过去,天际慢慢泛起白光,“走吧,该去上课了。”
蒋筠问,“我们不去救那个被带走的学生了吗?”
晴山摇摇头,指尖摩挲着口袋里的苹果,“我已经找到她了。”
把狸花猫一家送回草丛,任鸿雪在宿舍楼下休息了一会儿。
他虽然醒过来了,精神状态却不太好。
又是一晚的疲累奔波,但仍然没有关于梦核的任何收获。
几人被这种氛围影响,情绪都变得十分低落。
她试图让自己振作起来,却只是徒劳。
好几天没有吃饭睡觉,就算刻意提醒自己这是同化的影响,也早没什么效果了。
今天,教学楼的地面几乎已经被学生们往返的黏液涂满。
踩上去像鞋子陷入了胶水,需要用点力才能抬起来。
再这样腐烂下去,这些学生很快就会彻底化掉。
苍蝇变得更多了,甚至除了苍蝇以外,地板上出现了很小的白色肉蛆,在随处可见的各种垃圾堆里蠕动着。
任鸿雪的眼神逐渐迷惘呆愣,他看到面前的变化,没有作出哪怕一点惊讶的反应。
他从醒来后始终这样,几人没有办法,只能轮流看着他。
但教学楼里的这一幕却把蒋筠吓到了,她走进教学楼后,双手环抱住胳膊,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几人安抚了她好一会儿,蒋筠才逐渐平复下来。
但她始终垂头坐在那里,痛苦地喃喃道,“山山,我的身体里面已经烂了……”
意识到厄梦的同化正在这个环境里飞速加剧,她连忙暗示蒋筠,“不要这样想。一旦你真的相信了,就要彻底被同化了。”
蒋筠的胳膊下出现了几道青色的斑团,晴山用力揉开,用衬衫袖子遮好,不想让她发现。
“好,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乖巧的坐回座位上,不断重复着晴山告诉她的话。
晴山吐出一口气,试图排掉体内不散的躁郁。
她能感觉到,自己在这个环境里呆久了,也开始变得烦躁焦虑。
打破梦核已经迫在眉睫,但她思考问题的速度却在不断变慢。
难怪竞赛最多开放五天,因为人在梦里呆的越久,神志会越来越不清晰。
既要随着梦的逻辑走,但又不能完全沦入梦中。
保持这种思维的悖论对精神的伤害很大,因为这杆天平的两侧并没有完全相等的砝码。
教室里,晴山的课桌另一半空空如也,同桌再也不会出现了。
晴山摸出那颗干净的苹果放在她的桌子上,可惜因为底部已经腐烂,过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坏掉了。
很快,老师抵达了教室,今天的她恢复了正常的容貌,翻开教案抑扬顿挫时,很难和昨天晚上那个尖啸的形象划等号。
她没有直接开始上课,而是站在讲台上,头微微扬起,眼皮垂下来,扫视台下这些学生。
“校规第一条,入夜之后不得离开寝室。”她转动脖颈,视线对上晴山身边空荡的座位。
台下的学生们听她提起这件事,都吓得缩成一团,有些胆小的几乎要化成液体从座位上溜下去。
教室里停落地苍蝇好像也被这种声音所影响,像震动的沙砾一样开始挥动翅膀发出嗡鸣。
晴山已经烦透了这股声音,但碍于老师正在训话,她需要费很大功夫才能忍住不抬手挥开它们。
“如果有人一定要不守纪律,影响学校的正常运转,老师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她的声音仍然抑扬顿挫,但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
那些蹦出的汉字和空中的苍蝇们互相萦绕包裹,结合交融,令教室的空气都变得黏稠。
有一瞬间的错觉,晴山觉得她在吐出苍蝇。
老师说完话,巡视的目光挨个学生扫过,教室里安静地落针可闻。
晴山被强压下的那只胳膊里像有数不清的苍蝇在爬,前所未有的烦躁袭来。
但她沉默着低下了头,等到头顶上响起翻动书本的声音,教室里的空气才又继续流动。
中午下课的时候,任鸿雪已经彻底拒绝与任何人交流。
作为精神系成员,在无法抵御精神同化的情况下,他只能通过封闭五感来减轻自己的负担。
但显然,这套保护机制现在已经不再正常。
“他必须马上离开这个环境,否则会很危险。”周燃上课时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可惜无法干预。
晴山拉着双眼通红的蒋筠,愈发感到不妙,“离开这里之后也没法消解吗?”
周燃皱了皱眉头,似乎在思考要怎么和她解释,“梦魇的同化功能有很多种,但精神同化和物理伤害不太一样,很容易对人的心理和脑部造成损伤,这种情况是很难通过梦境溯洄精准治疗的。”
晴山感觉自己已经很难压下心头的烦躁。
她极少产生这样的情绪,除了强忍着找不到合适的抒解手段。
米糕从今早回到挂件后,始终没有出来,它也在受影响。
“小筠的情况也很不好,先带她们离开教学楼。”蒋筠从中午下课后就一直在哭,一边干呕一边抓挠皮肤,晴山很担心。
但时值休息时间,广播准时在安静的走廊里响起。
原本动人的音乐现在听来好像苍蝇嗡鸣,在晴山的脑海里挤作一团,听得人头疼。
教学楼里、食堂里、广场上、树林里,所有安装着破旧喇叭的地方都在播放音乐,无论走到哪里都无法避开。
四人狼狈站在宿舍门口的小广场上,被逼得无处可去。
她们像被拦住了所有退路的蚂蚁,被一只巨大的水彩笔围困其中。
突然,任鸿雪失控地大叫了起来。
他的喊声如同痛苦的发泄,这种环境对他来讲简直是烈狱,每一秒都在煎熬他的精神和灵魂。
周燃眼疾手快的制止了他要撞上电线杆的举动,钳制住他的双手,“先找东西把他捆住。”
宿舍墙下有很多死去的爬藤植物,晴山扯了两根干硬的藤蔓捆住任鸿雪的胳膊,顺势把他绑在了这根电线杆上。
但他的叫喊仿佛刺激了在一旁小声啜泣的蒋筠,她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抓着晴山的袖子重复道,“山山,我好难受,那些苍蝇吵得我头疼。”
她从两侧揪住自己的头发,好像要把整颗脑袋从中间切开才舒服,“它们在我的脑子里……它们要撞破我的头出来了……”
蒋筠的话令晴山感到恐惧,好像自己的脑袋里也变得和她一样。
她的思绪逐渐飘浮,失焦的视野里,蒋筠好像已经变成了蠕动的腐化物。
“祁晴山!”周燃拉起晴山,把她和蒋筠分开,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我们不能再有人被同化了。”
两个人还能互相提醒,一旦只剩一个人清醒,就等于全军覆灭。
周燃用力的深呼吸,坦诚道,“我也快坚持不住了。”
即便他一直控制着自己,不要让那些话脱口而出,加快整个队伍的同化进度,还是控制不住的因为只言片语展开联想。
广播还在嗡嗡叫着,从耳道里蜂拥而至,撞击着每个人阻塞的大脑。
晴山又开始感到烦躁,她从地上捡起一块废弃的砖头,把目所能及的所有喇叭通通砸烂。
喇叭掉在地上,萦绕在上面的苍蝇四散飞走,一波又一波的嗡声响起,在她脑海里凝成惊涛骇浪。
她只能垂头站在那喘粗气,试着缓解头脑里剧烈地躁动。
但心脏依然砰砰地跳动着,和苍蝇的嗡声混合成一段协调的旋律。
残存的理智督促她,必须得想个办法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