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鸿雪和她握完手,闭上眼睛微垂下头。
晴山和蒋筠没有说话,一时间天地间只剩下风声鸟鸣声和猫咪进出草丛的窸窣声。
不久后,他张开眼睛。
晴山这次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珠在使用异能时会变成朦胧的灰白色,如同雾气包裹的沼泽。
等他回神,灰雾便会散去。
“只能感觉到整个梦核区域的气场。混沌、衰败、无望,我白天试过一次,和现在没有什么区别。”
“那广播那么怕我们晚上跑出来干嘛。”蒋筠托着腮蹲在地上,“我好饿,上一个竞赛里明明也很久没有吃饭睡觉,就没有什么感觉。”
“这里太接近真实了,人体机能会做出自然而然的反应。”任鸿雪虽然看不出在挨饿,但肚子也会偶尔叫一下。
只不过三个人的肚子轮流在叫,谁也不会笑话谁了。
晴山破罐破摔道,“既然都出来了,去厨房找点东西吃吧。”
万一碰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没准还能刷点分。
蒋筠马上响应,“走走走,能再找到颗鸡蛋也行,我一张嘴胃里都漏风。”
“你要求还挺高,鸡蛋在这算国宴了。”晴山揶揄她,“别抱太大希望。”
“那我就小小许愿一个卫生吧,不求新鲜,但求能吃。”
晴山看向任鸿雪,“广播的提示大概率代表着入夜乱窜会有危险,你如果不想去的话,我们找到能吃的东西可以帮你带些回来。”
她们还抱着刷分的目的,但任鸿雪可能并没有这个打算。
没想到他没有半分犹豫地跟了上来,“我和你们一起去,万一遇到危险也能帮忙。”
虽然已经去过两次食堂,但同样的路放在晚上走还是会变得陌生。
尤其是吃完晚饭回宿舍的时候,她们跟着很多学生走了一条树林里的捷径,现在在朦胧的夜色下,就变成了危机四伏的小路。
米糕夜视能力好,听力也好,自告奋勇走在前面开路。
它的尾巴高高翘起,耳朵直立,收集四面八方的细小声音。
晴山跟在它后面,蒋筠挽着她胳膊,鞭子紧紧攥在手里,“山山,你有没有觉得后背凉凉的?”
“没有,”晴山果断回答,“我倒是看见有苍蝇。”
树林里,路边上,苍蝇起起落落。
蒋筠转头问走在后面的任鸿雪,“你也没有感觉吗?”
任鸿雪轻轻摇头,“你是被广播里的暗示影响了。”
“是吗?”蒋筠小声嘟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也许吧,不过这树影也挺吓人的,风一吹总觉得里面有东西。”
树林中间只有一条蜿蜒的小路,傍晚回来时还能透过树影瞥见后面的校舍,现在变成漆黑一片了。
这段原本不算长的路,现在却好像走了很久也没走完。
“你如果实在害怕的话,我们先送你回宿舍,刷分还有其他机会。”晴山看她是真害怕,提出折中的建议。
蒋筠连连摇头,“不,那个臭气熏天的宿舍一样吓人,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怕。”
三人加快脚步,顺利穿出树林,从没关严的窗户进入了餐厅。
大门进去是用餐的地方,打饭的位置后面应该就是厨房。
桌椅和角落上依然散落着许多忙碌的苍蝇,像夜幕笼罩下另一群斯文的食客。
“感谢他们留了扇窗通风,不然我要晕过去了。”蒋筠伸手在口鼻前挥动,试图稀释难闻的气味。
即便腐烂变质的饭菜已经从餐盘里撤下,食堂里依然弥散着一股久久不散的酸腐味。
“这地方真的会有能吃的东西吗?”晴山的目光从打饭区空荡的餐盘前划过。
这些铁盘用过后甚至都没刷,泡得膨胀发白的食材碎屑仍残存在餐盘中和台面上,恐怕明天还要继续这样倒菜进去。
打饭区域的旁边有一道小门,用帘子做了简单分割,里面应该就是厨房。
“好紧张,万一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我怕明天连鸡蛋都吃不下。”还没走进去,晴山隔着门已经闻见了浓郁的馊味。
蒋筠把校服衬衫上的深色蝴蝶结解下来胡乱围在口鼻上,说话都有点听不清楚,“喜报,我进来闻了五分钟,现在已经完全不饿了。”
始终安静站在一旁的任鸿雪突然做了个手势打断两人说话。
他眉头微蹙,似乎在辨认什么,最后略带疑惑的低声问,“里面是不是有人在哭?”
气氛转瞬变得紧绷。
晴山仔细听了片刻,用口型说,“有。”
蒋筠也点点头。
“走,我们进去。”晴山伸手点了点门,轻轻用手掌按住,无声推门而入。
门一打开,声音却仿佛消失了,这里并没有灯,眼前漆黑一片。
蒋筠左手掌心向上,燃起一团明亮的火焰。
狭小的工作间被照亮了大半,胡乱摆放的锅碗瓢盆映入眼帘。
这里没有剩余的饭菜,米面食材也不知所踪,晴山的目光掠过房间,“我们刚才听错了吗?”
任鸿雪拍了拍她的肩膀,只见操作间里面的案板前,站着一个女孩。
她仍置身黑暗里,低垂着头,只有轮廓照到了火光。
同样的校服,统一的马尾辫,她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只不过她正用一只手捂着另一只手,两手交叠放在腹前,脊背微微弯曲,肩膀抖动,好像正在忍受痛苦。
蚊呐般的哭声就从她身上传来。
食堂里突然出现光亮,也吓到了她,女孩循声抬起头来,一张脸上满是泪痕。
她一边哭着一边抽噎道,“我受伤了呜呜呜,我的手好疼呜呜。”
“你是谁?”晴山下意识脱口而出。
但女孩的注意力全在自己的手上,她极力忍痛,没有答话。
晴山的视线也落在她紧握着左手的位置,“你的手怎么了?”
女孩听到这句话,似乎突然平静了下来。
她停止哭泣,肩膀不再抖动,脊背放松伸直,用骤然平静地目光看向晴山,“我的手受伤了。”
她说着举起了一直被紧握的左手。
火焰的余光刚好照亮她的手臂,她的手腕之上,是一个巨大的苍蝇球。
嗡嗡作响的苍蝇整个包裹了她的手掌,并堆叠形成一个密密麻麻的黑色圆球。
它们交叠着,环绕着,晴山在看到的瞬间,只觉得耳朵骤然被巨大的嗡嗡声填满。
下一刻,无数组成球体的苍蝇朝着她们飞来,如同黑色的潮涌一般包围了她们。
蒋筠挥出长鞭,破风而去的还有灼灼火焰。
但苍蝇在女孩的手中似乎无穷无尽,它们争先恐后的用身体堵住火苗,烧焦坠落,又补上新的一批。
蒋筠的长鞭在蝇群里明明灭灭了好几次,最终还是如同被大海吞没般黯淡了下去。
那些苍蝇像一张网似的笼罩过来时,晴山只来得及收起了猫,然后就被蜂拥而至的蝇群裹了个严实。
三人在狭小的操作间里被裹成三个蠕动的人形,苍蝇仍在不断堆叠,照这样下去,她们迟早会被裹成三个球,憋死在恶心的蝇群里。
任鸿雪第一时间展开了精神领域,但不同于厄梦里的其他怪物,他惊愕地发现,这个女孩并没有精神残留。
他的能力荡过去,就像风吹过草原,只能捉住一手空气。
灰白的眸色极速褪去,他想再看一眼女孩,但视线很快被涌动的蝇群遮罩。
被数不清的苍蝇爬过皮肤,推动肢体的感觉并不好受。
晴山的脑海里充斥着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嗡嗡声,她的眼睛看不到,耳朵听不见,触感就变得尤为灵敏。
她能感知到每一只苍蝇在身上爬行的感觉。
它们在脖颈间爬,在手指上爬,在眼皮上爬,在眼睛里爬,在鼻孔里爬,在耳道里爬……
它们好像钻进了嘴巴吗?她自己也不知道。
耳边是巨大的嗡嗡声,胸腔中是巨大的嗡嗡声,她好像被打碎分解成了一万只恶心的苍蝇,和包裹着自己的每一双翅膀疯狂共振。
或许她本来就是一只苍蝇。
但她身体里的苍蝇被关在富有弹性的透明皮肤里。
或许需要用刀子把皮肤割开,从头顶,到咽喉,到小腹,像拉开拉链那样。
只要把自己完整打开,一切就会重获自由。
她无法思考,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直到混沌中,“砰”地一声,一股突然袭来的外力打散了她的身体。
晴山被撞倒在地,不锈钢厨具落在地上像鞭炮一样炸响,蝇群轰然散开。
她剧烈地喘息着,跪坐在地上奋力咳嗽,好像要把那些苍蝇顺着喉咙都咳出来。
听到身后接连传来新的撞击声,晴山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她的身体里没有苍蝇,有人救了险些被同化的她们。
三团蝇群被撞散,现在满天苍蝇在房间里乱飞,她试图找到其他人,但视线仿佛一片糊满了马赛克的屏幕。
感觉到苍蝇们再次试图裹住肢体,晴山飞快从地上爬起来,用满屋的苍蝇做掩护,随手抓住身边一个人塞进碗橱里。
“快躲起来!”她低声喊了一句,把自己也关进了这扇碗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