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罗姆 | 杀死那个假面青梅 第5章 童年篇：陋巷之春

如果按照正常的轨迹运转，春去冬来，秋收夏藏，汹涌的海浪混淆着东方异域的神秘感，布朗大桥天然地隔断了两个世界，将哥谭阴郁的氛围拒之门外。一个梨园戏子，一个马戏团小丑，他们的人生应该毫无交际。

和往常一样，杰罗姆·瓦勒斯卡是从马戏团“偷偷”逃出来的。当然，也不会有人真正意义上在乎他失踪与否。

只是有一点不同，他刚刚撞破了驯兽师和一个东方女人偷情的事后画面。

这很常见。

马戏团是个**集合物，这里塞满了畸形怪物。成员们将身体作为表演的工具，将情感视为一种燃烧的致幻剂。帷幕之后落满了五彩斑斓的黑暗，哭，笑，性，爱，欢乐，悲痛，疯狂，死亡，一切都可以被出售，一切都可以被抛弃。

但那个女人长着一张熟悉的脸，他看过他的“新朋友”，那个东方女孩儿的相册。她对他说，那是她师姐，道上最红的角儿，刚刚许了好人家。

杰罗姆·瓦勒斯卡忍不住发出了冷笑。他并不认为这个驯兽师是个“好人家”。

他们更快发现了他。

半晌后，那个女人掀开了帘子，从里面走出来了。她淡淡地蹙起了眉头，面容笼罩着一层薄纱。她温柔地拦住了情人的粗鲁举动，弯下了腰，摸了摸他的头，接着递给他一颗糖，一颗油酥糖。

从童年记事起，杰罗姆·瓦勒斯卡总是能够获悉很多成年世界的辛秘。这些事件或许是他主动撞上去的，或许是它们主动找上门来的。

他对此来者不拒，只是贪婪地吸吮着这一切，把它们编进自己的剧本里。当然了，在哥谭这个地方，对于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一切，他也没有选择拒绝的权利。

他无意去拼凑出这个故事剩余的面目，它已然千疮百孔，洒满了一地腐烂的残片。杰罗姆·瓦勒斯卡明白，这就是他为什么能够侥幸活下来，没有被马戏团所抛弃的原因——他短暂地博得了同情。

只不过……伴随着同情，他将迎来的是更加隐晦地针对与折磨。

但是关于这些，十二岁的你都不知道。

由于你缺心眼程度而导致你对这只小红毛留下的错误印象，或许也是你日后完全认不出杰罗姆·瓦勒斯卡的原因。

在你看来，你的好朋友，J，他是个天使，只不过是受伤的折翼天使，命运多舛，就像戏文里写的悲剧主角一样。所以无论他做出什么，这都是有所苦衷的，具有天然合法性。

无它，无论他做了些什么，他说了些什么，小红毛在你心中永远总是初见时那副受气包、爱哭鬼的模样。

除了你的怜爱滤镜加持以外，你总是很积极地投喂小红毛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在你看来，他待的那个戏班子简直不是人混的，那是一个地狱。

关于这件事，每每想起来你就忍不住来气。

那本来是很寻常的一天，和唐人街每一天没什么不同。只不过空气里带着一点太阳混着炸油角的喜气，时逢正月，人人都在贺新春，贴大红纸，穿靓衫。

你被大师姐派去东街裁缝店取回你为开春演出准备的几件新行头：一顶儿极气派的点翠镶珠雉尾凤冠，还有淬着红缨的银枪。

回程路上，你兴奋地拎着这些超级帅气的家伙件，你玩心大发，故意踩在小巷里的狭长短梯上，一面耍着枪，一面试图保持平衡，脑子里一边不禁回想着此前师姐在台上英姿飒爽的模样。

「他他他，他那里珠泪惨凄凄。俺俺俺，俺生擒拔贼悬提——杀杀杀，杀得他无路奔，血染马蹄！ 」

阳光下，这个东方小女孩儿哼着她这段最爱的戏词，想象着自己也有一天能像大师姐一样成为一个赫赫有名的角儿。

在你的成长过程中，你一向想要像戏文里写得一样，当盖世大英雄，惩恶扬善，救民于水火。这或许也是你为什么将杰罗姆·瓦勒斯卡视为头号好朋友的原因。在你与他初次相逢的时候，他的身上便天然带着一种神秘的破碎感，吸引着你想要将他救出苦海。

就在此时，你便猝不及防地和你的新朋友撞了个满怀，你眼睛一亮，是他啊，他怎么来了，马戏团今天不用排练吗？

杰罗姆·瓦勒斯卡抿了抿唇，他尝试摆出一个你往日里喜欢的甜笑，他对你说道：“今天是休息日。”

他说谎了。

但这不是他在你面前说的第一个谎话，只不过你从未识穿，他知道你也不会戳穿。你点了点头，拿着长枪轻挑着他的下巴，欺负他听不懂，笑眯眯地拿国语念着戏词：“小毛贼还不束手就擒。”

他看向了你，眼里写着天真的困惑，还带着一点点羞涩，搞得你像是强抢民女的恶霸。

平日里，你很爱逗你的新朋友，你喜欢看他气急败坏或者满脸通红的样子。你对此总是哈哈大笑，接着把眼睛压得低低的，拉着他的手撒娇说，好啦，别气别气，然后带他一块儿去巷子口吃东西，讲笑话。

只是你很快就发现了，今天的杰罗姆有点不太对劲。他太沉默了，甚至比往日里还闷上几分，面色写满了欲言又止。

直到你绕圈打量他一周后，终于发现他藏在身后的胳膊，上面布满了溃烂的伤口，新旧交加，渗出血迹。

你挑了挑眉，跳了起来，忍不住抓起了他的手，火急火燎地开始问了，“怎么回事儿啊？J，谁欺负你了？靠，你等着，我拿长枪戳死他们给你解气。”

你的面目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看起来像是一头咆哮的小狮子，因乳臭未干而对这个世界充满着天真的干劲。他静静地看着你，抽回了手，说：“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你确定要听吗？”

杰罗姆·瓦勒斯卡知道这个东方女孩儿不会理解他的。你的思维模式向来和他不一样，你太天真，你被泡在童话里，泡在这片东方梦乡里，你从未看过这个世界的残忍面。你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报以积极向上的态度。

“你说什么？当然要听啊。”你挑了挑眉，不解地回答道，对于他的质疑表示不满，“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

你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头。过完冬后，这小子突然抽条了许多。你晃了晃手头上的东西，“不过等我一下先。”

在把行头送回去后，你便拉着他跑到了河畔边，布朗大桥的入口。拎着那把长枪和金疮药，你一边捞起袖子，替他上着药，一边不忘从兜里掏出一堆油角蛋散塞到杰罗姆的手中，笑眯眯地对他说着同贺新春啊，喏，是甜的呀，趁热快吃，多食多福。

甜食能转移疼痛的注意力。

直到听对方缓缓说着马戏团往事，关于伤口，关于母亲，关于暴力，谈他偷吃饼干被按进油锅里的手，谈他是如何被抛弃，又自己爬回去的。你开始变得沉默不语，脸涨得通红，血液涌上脑子，你不再笑了，只想国骂。

可是看着对方雾绿色的、故作平静的眼睛，你却说不出话来了。你知道他并不需要泛着波澜、无用无意义的怜悯，同情这种东西太刺眼。

但你的眼泪还是忍不住再度流出眼眶。于是你试图转移注意力，抬起来头来，又低下头来。

杰罗姆·瓦勒斯卡看过许多眼泪。

他看过舞台上说哭就哭的小丑，路边的乞丐，被抛弃的重症侏儒，分手的怨偶，被毒打的小孩，还有镜子里他自己童年时那张眼泪腐蚀着皮肤与自尊心的脸蛋。

但杰罗姆·瓦勒斯卡享受看见他人的眼泪，他也擅长制造眼泪。在他看来，眼泪是一个工具，用对了地方后，它将所向披靡。但或许在意一个人的表现是，他明明是个暴君，却不舍得让你哭。

这是杰罗姆·瓦勒斯卡第一次开始讨厌眼泪。

他擦掉眼前女孩儿的眼泪。

在无尽头的沉默里，两个尚且年幼的孩子共同盯着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河水发呆，对于未来一无所获。

你将他胳膊处的绑带打了个蝴蝶结，接着抬起头，颇感绝望又天真气地望向他，问道：“那你想逃吗？从马戏团逃跑哦。”

十来年后的你再看，或许那一刻，你是真的想不管那么多，扔掉暖洋洋的生活，把岛上唐人街的一切都丢开，只是陪他一起逃跑，然后两个人像流浪三毛般冻死街头也无妨。

只是没有只是，过去的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马戏团就是我的家。”他这么回答道，瞳孔定定地盯着你，像是试探，又像是誓言。

但你略过了他。

彼时的你还是太天真，你看不明白，也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你不懂他的恨意，他的绝望，他无声的求救，还有他的执着。

只因为你太熟悉这种眼神了，那是眷恋——一种爱恨都到了极致的产物，岛上的每个居民都这样。很多人，他们一辈子都不想迈出这道门，即使他们在岛上早已千疮百孔了。

你下意识误读了这一切。于是你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好吧，我支持你，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哼哼，等你有天成角儿了，把他们都通通赶出去！”

但十四岁的杰罗姆·瓦勒斯卡听完你的话，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诡秘的笑意，他淡淡地勾起唇角，眼睛亮晶晶的。他像是被你的话所取悦。

当然，他会将他们都赶出去，他会光辉伟大，他会万人敬仰。杰罗姆·瓦勒斯卡对你承诺道。

你点点头，对此深信不疑。

只不过，当时的你并不知道，未来的杰罗姆·瓦勒斯卡将会走向一条极端的道路——他杀了他的母亲，他屠光了整个马戏团，他让所有剩余的成员都变成了疯子，他最忠实的信徒。

在那片没有光的夏日里，他成功地逃脱了他的童年阴影，因为他成为了哥谭所有人的噩梦，所有孩子的童年阴影。这才是他话里的真实意思：“马戏团是我的家。”

你们对于“家”的理解向来不同。对于杰罗姆·瓦勒斯卡而言，“家”是一个恐怖游乐园，是一个血腥斗兽场。马戏团是他生长和毁灭之地，他乐在其中。

而你却如此珍视着岛上的一切。

你抖了抖裙摆间漏了一身蛋散碎屑，站了起来。望着布朗大桥下高嵩威严的大门，你扭过头来，叉着腰，对他自信满满地说道：“当然啦，你说得对，戏班子也是我的家。总有一天，等我也成角儿了，我会把你拐来我家的！”

到那时，你就不需要偷偷跑过来了。你吞下了没说完的话。

你拉了他一把，腮帮子气鼓鼓得像只油角。你捏紧拳头，忍不住大声嚷嚷道：“但他们真的太坏了！怎么能不给你饭吃！！！还要你偷小饼干才能吃饱！”

“我师父那么凶！但他体罚小孩时都从来都没有干过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们都是吃完再被揍的！”

“算了算了，我们饮茶去，去吃豉汁蒸凤爪，“以形补形”赚回来！你还想吃什么尽管来找我。对了，我再教你练两招，你回去就能靠它们打遍天下无敌手，我看谁还敢欺负你！”

杰罗姆·瓦勒斯卡攥紧了你的手，他唇角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他轻轻抚摸着你的头发，长久地注视着你的眼睛，“谢谢，亲爱的朋友。”

他向来对于你的好意来者不拒，即使他并不需要这一切。“可你毕竟聊胜于无。”十二岁的杰罗姆·瓦勒斯卡想道。

命运一年年流转，天上的雨滴流入大地又回归云端。彼时的他们都不会知道一开始就被写好的轨迹。

在未来，他的名号将被永远铭刻在哥谭城的历史中，作为那个带着诡异的微笑，引领着无数人走向毁灭和疯狂的“理念”——是的，他将不会仅仅是个“凡人”，而是个“思想”。他将在那片腐朽的土地上开出属于自己的骷髅花。

当然，你也从未想过，你将会是那把挥向死神的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