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月不认为那是季明雁所说的什么“偷看”。
仅仅是出于尊重,当季明雁在与陶影说话时,她自然而然将目光投向了她,听她给陶影的回应。
这只是一种顺其自然的注视,换做很多其他人也都会如此,与“偷”这个字眼毫不相干。
独属于季明雁的气息此刻尽在鼻尖,是一股淡而好闻的清新果香味,这一次沈溪月没有抗拒她的靠近,以及她如此亲密的举止,任由她不断接近自己。
不是接受与欢迎,只是在陶影与宋木青面前,她无法表现得那么明显,索性什么也不做。
哪怕她内心想要反驳季明雁,但她也同样没有直接否认,看似妥协地回了一句,“你觉得是就是吧,反正什么都抵不过你一张嘴。”
明显是一句嘲讽的话,季明雁听得明白,却反而高高兴兴地认下来,“姐姐为什么要偷看我,是因为在偷偷想我吗?”
有时候,沈溪月真佩服季明雁长了这样一张厚脸皮,还有这样一张硬嘴。
但她只是嗯了一声,语气平淡,“你说是就是吧,反正我说不是,你也会觉得是我不肯承认,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季明雁就像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般,嘿嘿一笑,继续压低了声音说着,“本来事实就是姐姐不肯承认嘛,明明心里有我,还要嘴硬。”
季明雁用她那低沉的嗓音撒着娇,换做从前,沈溪月能从中尝到那一股独属于她甜丝丝的味道,她的嗓音总与她的言行很不一致,这便总带给别人一种反差感。
沈溪月却不认为这是什么反差,情人眼里的季明雁,嗓音好听,语气俏皮,行为举止也都带着甜味。
但到了此刻,她并不想再看到季明雁对自己做出任何类似这样的撒娇行为,哪怕季明雁撒娇时依旧与从前如出一辙。
今时今日,这份甜味也早已不再纯粹,其中难免被掺杂进来几分苦涩。
正要应声时,忽然另有一道声音横插进来,问她们,“你俩在说什么亲密悄悄话呢,怎么神秘兮兮的!”
沈溪月下意识轻推季明雁,可惜这么小的力气根本也推不动她。
她看向询问的宋木青,摆笑道:“没有什么,松木老师,我们就是随便聊了聊。”
宋木青不追问详细内容,忽然想起什么,试探着问:“溪月,说起来,你和小季是不是之前就一起合作过,我总觉得有点印象……”
“我们……”
还不等沈溪月回答,季明雁已先凑了上来,点头如捣蒜,“是呀松木老师,我和沈老师三年前合作过一部剧。”
宋木青又仔细回忆一遍,印象渐深,“我想起来了,我当年还追过那部剧,戏里你俩关系就很甜,没想到戏外你们关系也这么好啊。”
被人说关系好,沈溪月有话难言,苦于如何去圆,唯独季明雁欢欣雀跃,率先替她作了答:“是呀,我们关系一直都很好,好到可以穿一条裤子,睡一张床。”
这一秒,沈溪月想将季明雁这张嘴缝起来的想法已达某一个高度,却只能继续摆着笑容给宋木青看。
她伪装得不错,没有露出任何破绽被宋木青察觉到异样。
宋木青又好奇问了一句,“那这次就是你们第二次合作了吧,现在感觉怎么样,新鲜感还在吗?”
“在啊,当然在!很激动,很期待。”季明雁看向沈溪月,笑意更深,又说了下去,“也很想她。”
旁人不会明白她话中的真正含义,只以为她指的是想与沈溪月二次合作。
倒也有几分对,她的确想与沈溪月有第二次。
沈溪月依旧不言,要她说与季明雁类似的话,她做不到,她根本不可能违背心意说出口。
好在宋木青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她转过头去,又与陶影聊起了什么,将“二人空间”重新归还给了沈溪月与季明雁。
可沈溪月又有什么话题可以与季明雁交流,不过就是季明雁自己喋喋不休,而她出于礼貌还是当了个合格的倾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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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机前的这两日都是如此,导演编剧带着几位演员在会议室里整日讨论剧本内容。
这两日下来,除了小部分时间,大部分时间她都需要忍受季明雁在自己旁边不断提起一些无用的过往。
哪怕第二日加入进来的人员更多,加上她们四人后直接多达七八个,她也不见季明雁有任何收敛的意思,顶多是把说话音量控制到最低,却也阻止不了那些内容从她口中一字字地往外蹦。
沈溪月自认是个耐性较强的人,她可以一再退让,忍受季明雁毫无意义的滔滔不绝,可她也清楚,自己不该,也不能再继续忍让下去了。
第二晚的会议结束,季明雁再次送沈溪月回了房间。
“今晚好好休息,睡个饱饱的觉。”季明雁站在门口,与沈溪月道别,“姐姐,我们明早见。”
她心情是肉眼可见的极佳,沈溪月注视着她,看着这样的的小太阳,内心不禁又软下来,有些不忍心泼她冷水。
季明雁还未走,她必须看着沈溪月彻底将门关上,才会从这里离开。
“季明雁……”
关门之前,沉默已久的沈溪月忽然开口,喊的却是季明雁的全名。
她许久没有这样叫过季明雁,季明雁因而不由一愣,舒展的眉头倏地拢起,警惕地看向她。
她盯着沈溪月这张冷淡的脸,心跳骤然加速,总觉得有什么异常话语即将从她轻合的双唇中一跃而出,狠狠砸向自己。
哪怕她知道,沈溪月心肠软脾气好,根本不可能说得出什么伤人话,但身处此刻这般环境,她还是有点担忧。
她很不习惯沈溪月汗喊她全名,也很不喜欢。
周遭氛围瞬时怪异不少。
首先是沈溪月看向自己忽然变得冷漠的眼神,这眼神冷得就像一根尖锐的冰刺。
其次是这条寂静的走廊,只有自己站在这上方,与室内的沈溪月虽隔了只一步路的距离,可实际上那是一段格外遥远的距离,等到房门被彻底关上,她这一步自是再也无法迈过去。
这些都让季明雁浑身冰凉难耐,心中发堵,预感不妙。
眼看季明雁露出这般忧心忡忡的神情,沈溪月冷着声,又继续说了下去,“我记得你以前话可没有这么多这么密,现在变得这么聒噪……季明雁,你知不知道你很吵?”
她并非特意在此处停顿,只是这句话还未说完时,她已能感觉到自己心脏正在发胀发疼,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着。
她停下来这短短几秒时间,也是为了让自己不露声色地喘口气,保持冷静。
只是此番行为到了季明雁眼里,显然又多出另一层意思。
季明雁没有应声,只是安静地望着沈溪月,沈溪月看不透她内心正在想着的是什么。
深吸一口气,沈溪月终于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季明雁,或许你回去之后可以好好问问你自己,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随后她不等季明雁反应过来,直接关上门,就这样将对方的身影阻隔在了门外。
她转过身,后背贴门,垂着头仔细倾听门外动静。
万籁俱寂,她根本听不见外面的任何声音。
与这间酒店隔音太好这一原因毫无关系,只是因为,这条走廊上无人走动,也无人言语。
时间正在悄无声息地流逝着,飞速又迟缓,实在矛盾。
沈溪月并不知道季明雁是否已经离开,可自己难道就要打开门去看一眼这条走廊上到底还有没有人影?
自嘲笑笑,她终于从门边默默离开,无所谓去哪个方向。
反正都是没有季明雁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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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薄雾之后》的开机典礼将于八点开始,沈溪月却在不到五点时已转醒。
这是她睡下后第一次醒来。
眼前是一片深邃的黑,这片黑带着几分骇人意味,她越盯着看,越觉得它们像是要生生吞没自己。
室内几乎听不见其他声响,只有她自己越发粗重的呼吸声。
她又闭起眼,昏暗中却又冒出另一人的身影。
许多个深夜,她躺在自己出租屋的小床上,被那副温暖的身体包裹着,听着那道声音在耳边所讲述的“睡前小故事”,总在不知何时安然睡去,睡得香甜。
身边有她,梦里也有她,那是太温暖太温柔的怀抱,如今太久没有感受过,她本已淡忘,此时此刻却又无端忆起。
那么多个夜晚平静舒适地睡到第二日早上,她总被一声低沉的呼唤叫醒,睁开眼后,入眼第一道风景线又会是她,那个即将与她合作的她。
所以,从前的美好过往究竟该如何抹灭?
我早就忘记了。
这是太容易说出口的一句话,却又是太难真正做到的一件事。
沈溪月又在不知何时睡着了。
第二次醒来,是在约莫半个小时之后,接近六点半。
时间其实仍旧尚早,她分明还可以再睡片刻,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几眼后,困意却骤然消失得无踪无影。
重新连上网络后,有昨夜至今早的未读通知弹出,其中有几条与其他都有所不同。
正是这几条突兀的信息,让沈溪月猛地清醒过来。
消息发自凌晨三点多,她确认两遍自己没有看错时间,内心更觉沉重,也隐隐生出几分怒意。
白日里还有工作,并且工作时间是从大早上一直到深夜,这么长的工作时间,需要消耗的精力只多不少,季明雁这是发了什么疯,那个时间点竟然还没睡下,她把自己的身体当什么了,当作是一块钢铁吗?
还没来得及查看季明雁发来的那几段话,沈溪月已先在这个看起来很小的点上被点燃怒火。
明知没必要,可这股怒气却根本不受她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