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放尚武好战,寻常小妖小怪难入他的法眼,法力高些的他又难能遇见,因此在人界流窜以图碰见一两个练练手。数月前碰见一个姓郑的道士,道士知他心中所想并提出联手的建议——郑道士帮他找高法力精怪,精怪最后要归自己所有,涂放同意了。从那以后就没见过这个姓郑的,精怪每每被制服都是个叫黑袍的道士带走的。据涂放回忆,那些精怪多是灵人,前前后后能有六七个。
九九根据他对黑袍的描述,确定此人就是当时自己与莫淮采得紫草归途中见到的那个道士。九九同黑袍交过手,那人法术修为远不及涂放,许是行事起来诸多不便,所以才会劳心费力地招揽打手,想必前几日当街递帕子的狐狸精也是其中之一。
涂放捉了七个灵人,灵族五族内一共走失七个灵人。他们根本就是冲着灵人来的。
唐齐没了平常的嬉皮笑脸,紧锁的眉头压得很低,“或许黄烁口中炼制长生不老药的高人就是姓郑的。”
“尚不能肯定。”九九面色凝重,“也可能他们二人背后另有黑手,但总归和黄明由脱不了干系。”
此事涉及灵、妖、人;波及甚广,到底意欲何为?难道只是为了追逐子虚乌有的“长生”?凡人不懂也就算了,身为修士他们二人也不懂吗?只怕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九九当即与唐齐商定计划,两人分头行动。涂放说黑袍是城外一道观的观主,平素生活在那里,唐齐去那打探情况见机行事,九九则去城中黄府和衙门走一遭。
“诶,什么东西?”唐齐脚往外踢了一下,桌子底下滑出一本书来,他捡起来,表情有些不解,“《石川县志》?你看这玩意干嘛?石川是哪?也有问题?”
九九:“不知道。”
不知是不是唐齐看花眼了,他总觉得九九的眼神有刹那间的飘忽,但神情却非常坦然。
“随手捞来垫桌子腿的。”方才唐齐突然闯入,九九心头忽的一惊,书一脱手掉了,她下意识踢开,不想被唐齐看见,没想到还是被薅出来。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行为好像是有点,,心虚?
九九神色一正:见了鬼了,我有什么心虚的。
唐齐莫名其妙,好在没有多想,被九九催着走了,临走前还晃晃桌子,“嘿,还真有点晃,这黑心掌柜这点钱也省。”
“黑心,特别黑心。事不宜迟你快点去,别墨迹了。”九九确定他看不见了才收了法力,关上房门把书塞进一个隐蔽处才放心。
红叶观建观不到十年,资历尚浅,可规模宏大弟子众多,比之当地百年老观还要辉煌。自其建立伊始,旁的道观像是中了什么诅咒一般,不断招惹上事端,不到五年空了大半,而今仅有的一两座也是苟延残喘。
身穿制服的小道士打好了水,一手拎一只木桶沿着山路蜿蜒而上,突然,他手腕被什么碰了一下,水桶瞬间脱离,顺着小径翻滚而下。
“小道士细皮嫩肉的,大补。”他一看,是个年轻男子,妖气很重,此时正挂在高高的树梢上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仿佛已经吃到了这块肥肉。
竹空神色惊变,有些慌乱,他才入观三年,人又愚笨,修为在整个师门都是垫底的,而且这妖张牙舞爪的,眼睛瞪得都快飞出来了,看起来一口能吞十个他,叫他如何不害怕。
好在此处离红叶观不远了,动静大些师兄弟们定能察觉异样,对了,今日师父也在!一定不会有事的!
如此想着竹空果然镇定不少,悄悄往后退了退,道:“哪里来的妖怪在此放肆!我乃红叶观第二代弟子竹空,快快受降饶你不死!”
妖怪口中吐出一掌长的舌头不住呲溜着,夸张地调动面部五官,最终呈现出挤眉弄眼的效果,看得他泛起恶心,“呦,看来法术挺好啊这么大言不惭,法术好的吃了更补,快过来我尝两口。”
“不知悔改,竹空今日就要替天行道,看招!”说着他周身罩起一圈白光,双手置于胸前掐诀,而后猛地向前一推,白光霎时化作一往无前的利箭,飞速袭向妖孽。
竹空看准时机抛出信号弹,“嘭”声过后,一道浓郁的紫烟缓缓升空,他边跑边大喊:“师兄师父救我!有妖怪!”
唐齐失笑,不紧不慢追上去,声音听上去还真有几分邪魔歪道的意味,“天王老子来也救不了你。”
竹空怕得厉害,一心拼命往前跑,慌乱间崴了脚跌坐在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妖孽抖若筛糠。
唐齐嘴角抽动:这人怎么傻不愣叽的,天底下是没人了吗这资质的弟子红叶观也收?
“还敢跑,看我不给你点颜色瞧瞧。”
“孽障安敢伤人,还不束手就擒!”忽然一道白光劈来,疾如闪电,唐齐瞥一眼来人,顺势弹出几米远。
竹空喜极欲泣:“师父救我!”
来人一身黑袍面色阴沉,一双三角眼很是阴鸷,闻言居高临下斜睨一眼徒弟,“没用的东西。”
竹空低下头不说话了,模样委委屈屈。
唐齐站起来抹掉嘴边的血迹,“你这牛鼻子有两下子,老子改主意了,不吃他,吃你!”
说着抄起长剑刺来。
黑袍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空手应对,一时间剑影缭乱光团闪烁,不过一盏茶功夫,那妖再没了叫嚣的能力,两眼一闭倒在黑袍脚边。
黑袍转过头对着闻声而来的众徒吩咐:“带竹空回去休息,这妖为师自有处置。”
众人领命退散,偌大的山间只剩下一道一妖,安静如许。
黑袍垂着三角眼瞟一眼妖孽,两指并起竖在唇前,口中念念有词直至指间聚起一簇黑气。用力向上一划黑气被一分为二,他俯身将两簇黑气点在妖孽穴道上。
唐齐仰面朝天,心中啧啧:呦,这是封我任督二脉呢。
事毕,黑袍又念起一串咒语,叽里咕噜的他没听清。一阵阴风扫过,眨眼间环境忽变,从燥热的日光下到了阴冷之地。
锁链哗啦啦响动,而后脚步声渐远。
唐齐悠悠睁眼,坐起来端着下巴打量此处的情况:空间黑暗狭小,四面石壁紧密相接,一道缝也没留下,源源不断渗出冷气,不出所料是一间地牢。
身前不过一臂之距,金色符文变幻不歇,密密麻麻布满围成个圆嵌在结界内外——巴掌大的地牢里还有结界。
还真是双管齐下,看得出主人为了将此打造成无可逃脱之所,下了好一番苦心。
唐齐望着金色符文眉眼微微弯起:想来这趟是来对了。
黄明由祖辈经商,也算得上是富甲一方,家中人丁兴旺却与仕途无缘,因此一家人只盼着能出个读书人光宗耀祖,终于在黄明由二十二岁时愿望成真——他中了榜。
后其在宦海几经沉浮来到焦城,虽未有斐然功绩但也没出过错,算是中规中矩。但这位大老爷在百姓中的口碑很是不错,众人评价他总少不了“勤勉”二字。
九九深以为然。
她隐在暗处,整整一天与黄明由寸步不离,他上午处理公务会客访友;晌午时分有人来报田间或有虫害,他午膳也顾不上用就马不停蹄下田考察情况,烈日下一待就是两个时辰,等到农人走光了才回府。
这还不算完,晚上到了家瞧见那个不学无术的儿子,简直恨铁不成钢,于是黄烁在他慷慨激昂晓情动礼的耳提面命中,度过了一天中最有价值的半个时辰。
以至于稍后父子同桌进膳时他都不敢抬头。
九九赞叹连连:活该。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二更天不知是哪个不称职的更夫走道,噼里啪啦一顿瞎敲没个规矩,眼下三更天的敲锣声就好上许多。黄明由揉揉眼,终于放下书吹灯就寝,一天就此结束。
还有白日里有富商携白银一千两来拜,以求释放因强抢民女被关押的子侄,被黄明由断然拒绝。
勤政宽仁,廉洁公正,一心为民,任谁来了都得说这是不可多得的父母官。
竟是挑不出丝毫错处。
九九看着熄火的烛台眨眨眼:难不成他与那郑道士在梦中相会?
她翻遍了黄明由所到之处的角角落落,别说密道了,连根可疑的头发丝都没找着,那叫一个干净坦荡,连房产也仅有黄府这一处,地契更是没有,她欲顺藤摸瓜,没想到藤都没有,果然清廉如斯。
薄衾之下,黄明由安稳睡着。
九九拧眉,手掌带着红光凌空拂过,只见正对手掌的床榻变得透明可视,床下除了结实的地面空无一物,并无半点被开凿挖穿的迹象。
又是意料之内的一无所获。
检查完最后一处,她在门上点了点,留下显像术法,此中如有任何响动便立即能见到。
九九身形一闪,不见了身影。
一个时辰前,无名居。
涂放被捆着丢在九九房内,这位三战两败的狼雄很不肯消停,挣扎着立起身,筷子一样笔直的身躯狠狠撞门,一下又一下,疼得龇牙咧嘴也不停。可惜此门是个铜墙铁壁转世,硬是连糊门纸都没受伤。
楼下灯火通明,食客谈笑声嘈杂,光亮转过几个弯透过门照进来。涂放躺在地上,眸色沉了沉,盯着陶瓷的茶具若有所思。
入夜时分,无名居热闹非凡,堂倌穿梭在一桌桌客人间忙得满头热汗,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他抓起肩头的毛巾胡乱抹一把脸,心中不由得羡慕起台上的说书先生——还是识字好啊,整个酒楼数他最清闲。
只是先生不知他的艳羡,他故事讲得绘声绘色,正到精彩处,听众听得俨然入神,一个个痴痴地望着台上。
只有三楼上一个青衣男子兴致缺缺,狭长的双眼半睁不睁,躺在白色摇椅上百无聊赖。小桌上的茶汤碧绿,只闻香气也知是顶尖的,他却视若无睹,冷透了也没尝一口。
“哐哐哐……”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撞到了,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也不算小,但无人为之奇怪,可能这声音他们根本听不见。
“哐哐哐……”声声入耳,莫淮散漫的目光忽的定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