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进家门,宋秋阳直接冲进卫生间并关了门,隔着门对高天羽说:“高老师,你随便坐吧,我想先洗个澡,洗完再招待你。”
“哦,好。”
不一会儿,卫生间里便响起了水流声。高天羽慢慢走进客厅,他向四周看了看,诺大的房间里陈设很是简单,除了必备的几样家具和电器,摆放最多的便是书柜了。他数了数,光是客厅就有五个书柜,每个书柜都塞满了书籍,他不禁回想起宋秋阳在法庭上的义正言辞、滔滔不绝,言语逻辑滴水不漏、无懈可击,这背后又有多少彻夜钻研苦读的努力是外人无法窥见的。
刚刚在警署接受调查时,他得知了那个女人憎恨宋秋阳的原因。她的丈夫是一名大学教授,曾多次骚扰一位女学生,在一次纠缠中被女学生误伤,丧失了生育能力,女学生以过失致人重伤罪被提起公诉,而宋秋阳就是这位女学生的辩护人,最终女学生被判无罪,且无需赔偿任何损失,那个大学教授被学校开除,从此一蹶不振。
可高天羽记得清楚,在那篇文章里,这件事变成了这位女学生是个浪□□,不仅勾引了教授,还与宋秋阳有着不正当的交易关系,宋秋阳为隐瞒二人关系才为其做无罪辩护。
无论是小林案还是女学生案,宋秋阳尽到了作为一名律师的责任,可有人故意抹黑,有人人云亦云,让他背负了无端的骂名,本是年轻有为的业界翘楚,如今却声名狼藉,光是想想,高天羽已经觉得窒息了。今天那罐颜料如果真的是毒药,那便能轻而易举要了宋秋阳的命,而遭受威胁的宋秋阳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境在承受这一切,高天羽的心一阵阵地揪了起来。
宋秋阳进去了一个小时还没出来,高天羽担心他出问题,想敲门询问,可又怕招人烦,正在犹豫间,卫生间的门终于打开了。
“高老师,你怎么在这站着?”宋秋阳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黑色休闲短裤,头发已经半干了。
“我、我怕你有事。”高天羽支支吾吾,像是怕被发现什么了不得的心事,紧接着又抬头看着宋秋阳的眼睛问:“你眼睛怎么样,能看清吗?还疼吗?”
“用水冲了冲,滴了点眼药水,好多了。”宋秋阳上下打量着高天羽,又用手指捻了捻他的衣服下摆,“倒是你,没发现自己身上蹭了不少颜料吧。”
高天羽赶忙低头看,果然他的衣服上、裤子上甚至脖颈上也沾了不少红色的颜料,就连雪白的帆布鞋也染上了好几滴。
“在我这儿洗个澡换身衣服吧,你这样也出不了门。”
“我……”
“别拒绝,只是小事而已。”宋秋阳突然倾身往前,身上刚沐浴完的潮气裹着沐浴露的香味冲进高天羽的鼻子里,让他呼吸一滞,心跳都漏了几拍。宋秋阳与他擦肩而过进了房间,高天羽才甩了甩头,将自己的呼吸重新调整至平稳。
“咱们两个差不多高,我的衣服你肯定能穿。”宋秋阳将两件衣服和一个浴巾塞到高天羽的手里,又将他往卫生间里推,“里面的东西你随便用。”说罢便关了门。
高天羽在浴室里已经呆了快一个小时了,其实他很快就洗完了,可他犹豫了半天没敢出去,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宋秋阳洗个澡能洗一个小时,今天两个人的见面实在是尴尬,他决定出去后立马就离开宋秋阳的家。
一打开卫生间的门,宋秋阳就笑着迎了过来:“洗完啦,衣服挺合身的嘛。”
“那个…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折腾了快一天了,你不饿吗?我点了外卖,一起吃点吧,就当是我谢谢你今天护着我,好不好?”
高天羽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竟然已经是傍晚了。“咕噜噜——”拒绝的话未出口,他的肚子却先替他发了声。
宋秋阳听见了,只是为了不让两人尴尬的一天更添尴尬,他装作没听见,只是引他走向餐桌。“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随便买了些,将就吃点吧,改天我一定再请你吃顿好的。”
“改天?”高天羽有些诧异,他以为经过这一天,宋秋阳不会愿意再见他了。
“虽然没有好菜,但我这瓶酒还是不错的。”宋秋阳拿起醒酒器倒了两杯酒,高天羽这才注意到餐桌上放了一个空的红酒瓶和一个装满了红酒的醒酒器。
宋秋阳将其中一个酒杯推到高天羽面前:“高老师,今天真的谢谢你,这杯酒我敬你。”说完仰起头一饮而尽。
看他这样,高天羽也不再说什么,喝完了杯子里的酒。
宋秋阳又给两人倒了酒,他手持着高脚杯,缓缓转动白皙的手腕,看着殷红的酒液在晶莹透亮的高脚杯里打着转,“高老师,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
“是啊,你有一份稳定的职业,有一群可爱的学生,走在路上不用担心路边会突然窜出一个人来对你破口大骂,不用面对一群实在没什么新闻可写只能靠编故事糊口的可怜记者,也许我应该考虑一下改行当老师算了,你觉得我教什么比较合适,不如教吵架吧,这个我在行,哈哈!”宋秋阳开着自以为有趣的玩笑,又喝了一杯酒。
高天羽皱起了眉,他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他原以为今天的事只是个意外,可他仔细地回想,宋秋阳在事情发生时没有丝毫的慌乱,他以为是他有超乎常人的镇定和理智,可现在看来恐怕只是因为习惯了。他悠悠叹了口气,伸出手捂住了宋秋阳的杯子拦住他倒酒的动作,“少喝点吧。”
宋秋阳顿了顿,他并没有因为高天羽这近乎管教的动作感到不悦,只握住高天羽扣在他杯子上的手说:“其实今天我挺高兴的,已经很久很久没人陪我喝一杯了。”
见高天羽没有撤回手的意思,宋秋阳也不和他争,而是伸手拿过了高天羽的杯子,将里面的酒喝了个干净。
“高老师,给我讲讲你学校里的事吧,我想听。”一瓶酒已然见了底,宋秋阳自己就喝了四分之三,他甚至又开了一瓶,一手拿酒瓶一手端酒杯,也不管高天羽,就自顾自地喝着。
两人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眼神都有些迷离。高天羽慢慢地讲着他在学校发生的事:“我一下就薅住了他的脖领子,小兔崽子吓得直叫唤,大喊着‘主任我再也不敢翻墙啦您别告诉我家长啊’,一回头看见是我,居然松了一口气,还说什么‘原来是你啊羽哥,那就没事啦’。我真是纳闷了,是我长得不够凶还是身体不够强壮,我就那么没有震慑力吗?我的学生就没有一个怕我的,我真是太失败了!”
宋秋阳转头看着高天羽的侧脸,他的眼尾尖尖的,向着太阳穴的方向延伸,高耸的鼻梁像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峰,刀刻般的下颌线透着坚毅和强悍,严肃起来倒有几分威严。“不,你很厉害。”
似乎感觉到了宋秋阳的眼神,高天羽也转过头来看他,他的脸颊一片绯红,像春日里绽开的桃花,圆圆的眼睛湿漉漉地含着笑,嘴角也弯了起来。
高天羽被那笑容晃了眼,匆匆转回头,继续说着:“我还没有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愿意免费为小林辩护,你救了那孩子一生。”
“哦。”宋秋阳又喝了一杯酒,“那你准备拿什么谢我呀?”
“以后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我绝不推辞。”
宋秋阳有些诧异,他只随口一问,竟让高天羽做出如此郑重的承诺,高天羽甚至并不了解他,这样单纯又认真的男人,如果他宋秋阳是个坏人,岂不是轻易就能把他骗了。
可转念一想,在世人眼中,宋秋阳可不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嘛,既然是坏人,哪有没做过坏事的道理。
“你说的是真心的?”宋秋阳慢慢凑近高天羽,沉着声音问着。
“是。”高天羽看着放大在自己面前的脸,心神有些恍惚。
“你没忘了我们今天为什么见面吧?”宋秋阳的眼神像一支笔,慢慢描摹着高天羽好看的唇形,从饱满的唇峰描到微翘的嘴角,他不禁在心里感叹,真好看!
“我没忘…我是来相亲的。”高天羽避开了宋秋阳的眼神,老实地答着。
“我也是来相亲的。”宋秋阳抬手用指腹轻抚高天羽的脸颊,滑到下巴时稍稍用力,迫得高天羽仰起了头。
“你相中我了吗?高老师?”
默默等了很久,高天羽没有出声。宋秋阳继续往前欺身,只要高天羽不退,他就一直往前,直到他的鼻尖蹭上了高天羽的鼻尖,高天羽突然开了口:“你喝醉了。”
“我喝醉了,那又怎样呢?”宋秋阳又用鼻尖蹭了蹭他,十分亲昵。
高天羽双手握着拳,全身都紧绷起来,他不敢,或者应该说不想推开宋秋阳,他不得不承认,宋秋阳这个人从里到外都吸引着他,让他止不住地心动,他敬佩他的处变不惊,仰慕他的才华横溢,更怜惜他遭人误解的艰难处境。可于宋秋阳而言,他不过是一个证人,即使多了相亲对象这层身份,也只是正经认识了一天,与陌生人没什么区别。宋秋阳现在不清醒,他不想他酒醒后觉得后悔。
“宋律师,天不早了,我该走了。”
宋秋阳微微一怔,随即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哈哈笑了起来:“我好像是有点醉了。”他笑自己犯了傻,他终究不是坏人,做不到玩弄一个好人,所以其实刚刚那一瞬,他是真心想吻高天羽的,他甚至期待高天羽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会不会给他一个回应。可高天羽拒绝了他,他心里明白,他们只是见过几面的人,高天羽护着他陪着他,也只是因为他是个善良的好人。人啊果然不能寂寞太久,不然就会变得想入非非,会把人的善良与教养误认为是好感,甚至是爱。
“好,那我就不送了,高老师慢走。”宋秋阳说完又喝了一杯酒。
高天羽皱紧了眉,他本起身要走,可看着宋秋阳一杯接一杯喝个没完,他实在放心不下,又半蹲在他身边,轻轻拿走他手里的酒杯,“不喝了好不好?你真的醉了。”
宋秋阳看着他关切的眼神,无奈地苦笑:“高老师,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可你知不知道,有时候对人太好也是会伤人的。”
高天羽没有理解宋秋阳的话,他只知道宋秋阳现在看起来心情很不好,他实在不忍心把这样的宋秋阳撇下不管,于是又重新坐回了他身边。
“你怎么不走了?”宋秋阳有些头晕,杯子里暗红色的酒液泛出一圈圈的光晕,晃得他眼花,他歪了头,靠在了高天羽的肩上。
宋秋阳的发丝扫着高天羽的下巴,有淡淡的柑橘清香,高天羽贪恋而小心地闻着。
“高老师,如果你家里人问你相亲结果怎么样,你要怎么回答啊?”
怎么样?他在相亲对象家里洗了澡,吃了饭,喝了酒,相亲对象差点吻了他,现在已是深夜,相亲对象还靠在他的肩上,这怎么看都是一个相当不错甚至有点超速的结果。
“我觉得…挺好的。”高天羽说的是实话。
宋秋阳抬起了头,用手掰过高天羽的脸让他看着自己,“那你觉得哪里好啊?是咖啡好喝还是警署好玩?”
高天羽听出了他的意思,今天一整天他们都过得很难受,尤其是宋秋阳,即使他努力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在这样寂静的深夜,在一瓶红酒下肚之后,人还有多少力气去维持耗费精力的伪装。他看着宋秋阳潮湿的眼睛,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他柔顺的头发,轻轻地说:“咖啡不好喝,警署也不好玩,可是…你很好。”
宋秋阳知道这不该发生,可他还是吻了高天羽。他过惯了博弈的日子,最清楚在任何时候都不该最先抛出筹码,可面对高天羽,他不想去计较这些了,他只想找个能让他紧绷的心松弛下来的地方,而直觉告诉他,高天羽就是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