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很意外,也很突然,他居然对摇怜产生了这样的感情。
就这样喜欢上摇怜和见色起意有什么区别?连纪牧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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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沙村是个小小渔村,绕村口流过的河流中泊着近十条小船。
真将分尸后的残骸抛进河里,就如曝于天日之下那般无所遮掩。
关于抛尸河流,曾经阅读过的数百年前的记载飘至连纪牧脑海中,他道:“摇怜姑娘,不知道你看没看过前朝的史书。”
摇怜道:“哪一朝?”
“哪一朝不要紧,要紧的是我要讲的那件事。”
连纪牧缓缓地道:“某朝末年,取而代之的新朝屠杀前朝皇室,杀了以后就把他们的尸体扔到水里去。后来,皇城百姓吃条鱼,从里发现了人的指甲。”
摇怜瞬时眉头紧锁,表情如几欲作呕般涩然,“够了,够了,够反胃了。”
连纪牧几分讶然,“我讲的吓到摇怜姑娘了?”
他原以为摇怜见多了尸体,某些还奇形怪状的,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但是,摇怜这般几欲作呕的表情却叫他清醒地认识,摇怜她纵使见惯了尸首和遗骸,也依然心存畏惧。
他的摇怜姑娘,为人爽直坚韧,却也是个如流水般柔弱的女子。
她应该穿上绫罗绸缎,她要梳整齐的发髻簪着琳琅珠玉,她要打扮得光彩照人。
她应该这样被人疼惜。
连纪牧想着,注视摇怜的目光更温情,对摇怜的喜欢更深几分。
摇怜捏捏自己耳朵,道:“倒也不是,就是听了之后两只耳朵都像被灌了冷气一样难受。”
“山上有人在砍柴。”连纪牧环视附近,瞧到了山上绿林掩盖下有人在砍柴。
下沙村在连绵起伏的山脚下,山都不高,是一座座矮山。
连纪牧问她,“摇怜姑娘,我们这次去问村长哪一户人家?”
摇怜专心致志地想着疑点,只看前路,“乔老六和乔阿贵家,还有空的话叔再去趟乔叔宏隔壁邻居家。”
杀人凶手必然是乔叔宏认识的人,熟人痛下杀手无非为情为钱为报仇。村长只提过老六和阿贵以及叔宏隔壁那户人家。
摇怜和连纪牧再次拜访村长,请他带路一起去乔老六家。
村长德高望重,他带着摇怜连纪牧两个外人到老六家中,乔老六周全地招待,特意吩咐其妻烧水沏茶。
老村长毫不客气地坐在老六家主座上,喝茶剥花生,浑似这家的一家之主。
摇怜和连纪牧道过谢,落座于老六对面的两把红木制椅子上。
乔老六家境殷实,本人脸上虽和村中大半人一样刻着海风欺凌的印记,但是展现的态度却十分亲切。
他一笑起来,摇怜便分神地想,这眼睛上的褶子应该能夹死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的蚊子吧。
老六笑起来,笑容却十分和蔼,“人家说,谣言传着传着就成真的了。你们也是听了风言风语过来的吧。”
摇怜和连纪牧一时答不上话。
老村长手上剥花生,嘴里嚼花生,扔壳的空当瞥了瞥老六,神色中流露出看透一切般的清明和诸事了然于胸不看破不说破的睿智。
“老六啊,你别多想。村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人家只是来查查案子的。凡是有些嫌疑的,要么可能知情的,都要来问一问。我这不也被盘查过吗?”
“我真没多想,老村长。正好您在这里,我也借机表表清白。村子里再有人说什么,我也管不了,可是至少在村长您这儿,我得是清白的。”
村里飞短流长地传着什么也好,村里巷道里的风言风语也毫。老六瞧上去,似乎都不在意。
他竟像叙说件稀疏平常的事情般的语气平和地说道, “我和乔叔宏的娘真没什么。我既有一房妻室,前年还讨了门小的。”
老六侃侃而谈,“这世上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坏的牛。我那房小的,年纪轻……我都有两个女人了,再去外面勾三搭四,不是要累坏自己吗?”
摇怜心里暗骂,“老不正经的,一把年纪了还搁这讲带颜色的料子。”
在座的只有摇怜一个未嫁的姑娘,这群肉眼凡胎的凡人那么认为,那么她不是也是。
摇怜觉得无比尴尬,竭力绷住一丝不苟的神情。
“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我今年已经四十有五岁了,何必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老六向摇怜和连纪牧递去期待回应的眼色,“你们说是不是?”
连纪牧点点头,摇怜跟着他敷衍地应和。
老六言语耿直,“我要真和乔叔宏的娘勾搭成奸是为了什么,为了玷辱自己的名声,还是折耗自己的身体?”
“但凡是个脑子没糊涂的,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老六抚掌道,“你们说我讲的是不是这个理?”
摇怜无奈,只得敷衍地点头称是。
他是个很会说话的人。言语未见多高明,但是和他说话,就不得不对他有所回应。
老六举起手来,做个起誓的手势,中气十足地道:“我和乔叔宏的娘,苍天可鉴,清清白白,真的什么都没有。”
摇怜和连纪牧对望一眼。
连纪牧仿佛看出摇怜的踌躇,替她开口问道:“那,乔叔宏死了,伯父有什么看?”
老六蓦然一抚掌,激动地道:“他死的好啊。”
老六嗓门吊起来,不意叫口水飞溅了几滴,“乔叔宏这人,在下沙村的名声差得跟粪坑里的粪一个样。”
“你们听老村长说说,是不是这样。”
老六摊开两手,转眼望向主座上的老村长,“老村长作证,别说这村里没几个喜欢他的,不给他白眼看都是客气的。”
兢兢业业剥花生的村长剥花生的手一滞,“老六,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只管自己说下去就好,可别带上我。”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道理,老村长似乎半个字也没听过。
连纪牧适时把话茬接回来,道:“是这样吗?”
“是啊,他这人话说不到一块去,几句就红了脖子,动手就要打。”老六提了提自己的衣襟,重现乔叔宏当日作风,“为了那些子虚乌有的传闻,他还想打我。”
老六愤愤地拍了记桌子,惊得摇怜身子猛然一颤,“这活畜生还威胁我说,要我把女儿嫁给他,否则绝不肯善罢甘休。”
老村长才送到嘴里的花生蓦然掉到了地上,“老六,好好说话。你们家这桌子禁不住你这么拍吧。”
老六道了声是,目光移转,望向摇怜和连纪牧,“我真把女儿嫁给这活畜生,不是把自己女儿往火坑里推吗?”
摇怜被问得一怔,随后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好使自己瞧上去不那么敷衍。
“呸——”老六啐了口,“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狗东西,我早说过他早晚要遭人黑手,现在果然被杀了。杀的好,为民除害!”
老六的激动神情,高昂嗓门以及蓦然转变成的粗鄙作态看得摇怜呆愣,这这番态势来看,乔老六倒像极了苦大仇深的苦主。
老六家境殷实,在下沙村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可是,乔叔宏的拳头不长眼呐。管你三七二十一,拳头砸下去就是了。
老村长听不下去,嚼着花生劝了两句,“老六,行了行了,人都死了。死者为大,他生前不讨人喜欢,也没做过太伤天害理之事。”
老村长陪他们到老六家来,从开始到结束都在主座上嗑花生,摇怜从老六口里或许得不到有用的消息,却明白一件事。
乔老六家招待客人用的花生,真的很香很香。
老村长作陪,摇怜和连纪牧在老六家坐了一会儿便出来了,由他陪着,又去了趟阿贵家和隔壁邻居家。
乔阿贵面黄肌瘦,跟根竹竿似的。正值冬季,穿件宽大的土黄色棉袄,看上去就像竹竿套麻袋。
摇怜和连纪牧问了几句,便从他东西摆放得杂乱无章的家中出来,去了乔叔宏隔壁邻居家。
走过这三户人家,天色又悄悄地暗了下来,夜晚迫近这偏安一隅的寂静小村庄,冷风吹得摇怜脸庞冷冰冰。
摇怜下意识地畏缩着脖颈,连纪牧余光瞄见她畏冷模样,侧过首来,问:“你是不是冷了?”
“嗯,很冷。”摇怜牙齿咯咯咯咯地打颤,“那我们快些走吧,到了客栈里,赶快生盆火。”
他们来这里时,摇怜往身上套了好几件衣裳,以为早去早回,便没把大氅带来。
在此地的第三天,下了几场大雪,天气比之前更冷。
此时,天又暗了下来,霞光轻晃,渐渐度入黑夜中。
摇怜真冻得根片冬日黄叶般瑟瑟发抖,“好冷,好冷。快走,快走。”
连纪牧也感到有些寒冷,但不及摇怜抖得那么厉害。
连纪牧忽然动了怜香惜玉的心思,想把外袍脱下为摇怜披上,但如果真那么做,摇怜恐怕只会抖得更厉害。
连纪牧心中暗想,等这桩案子了结,他该沉下心来,好好地盘算,该如何叫摇怜看见他的心意。
或者,此案了结,就此别过,让时间冲淡他的谵妄。
这就是痴汉吗,
爷怕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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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斗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