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梗花与常春藤 第1章 新邻居

隔壁搬来一位新邻居。

通常我只会在早晨赶去上学时，在走廊看到那位邻居匆匆下楼的身影，她脊背很挺，发尾垂到肩胛骨往下，随着步伐轻微晃荡。

老小区隔音不好，我总能在房间里听见对面的开门声。由此我得知，那位新邻居总是在下午六点左右到家。

她就住在隔壁，我们免不了见过几次面，她看着年龄不大，但我听我妈说那女孩儿早都不上学了，就她自己一个人住。

我妈是个要八卦的，新邻居搬来的第一天就端着果盘去串门了。与其说是串门，不如说是去查户口的，短短半小时就把邻居的身世盘问得一清二楚。

我了解我妈，半小时铁定出不来的，想来是邻居委婉撵人了，她才走的。

她回来后，我也刚好把饭菜摆上桌，她一坐下就掐起尖细嗓音同我讲起新邻居。

说是那女孩儿大我三岁，本是读书的年纪，却早早辍学去打工了。还说她可怜得很，爸妈离婚谁也不要她，夫妻两人每月合起来给她打一千块，就当是担了抚养责任，但这一千块不仅要满足日常吃喝，还得支付房租水电，想想都不容易。

刚听这套说辞时，我还没见过新邻居，只听我妈描述，就觉得新邻居一定是个乖顺又让人心疼的懂事姐姐，但当我真的看见她时，又与我想象中的她大相径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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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放学路上，我骑着脚踏车从巷口驶入裕宁街，远远地看见一个身穿露脐上衣的性感女人，看不清脸长什么样子，但她身材实在抓人眼球，大腿根的肉被紧身牛仔短裤勒出丰腴的肉感，前后都饱满圆润，腰肢却异常纤细。

她好像是在等什么人，我匆匆路过，也只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到家后，我放下书包，开始着手烧起饭菜来。

这天我妈回来得很晚，我边吃边等她，一直到菜凉了，她才皱着眉头，嘴里骂骂咧咧地推开门。

我跑过去接过她的包挂到架子上，扭头问她，“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

我妈拧着眉毛，眼睛涨得通红，她没急着吃饭，反而拉着我坐到沙发，气哄哄道：“清清，还记不记得妈妈跟你说过的那个新邻居？”

“自己一个人住的那个姐姐？”我问她。

“呸！”她假装啐了口唾沫，眉眼间满是愠怒，“什么姐姐啊，清清我和你说啊，以后可要离她远一点！你都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怎么了？”

“刚刚我在小区门口见着她了，你猜她今天穿得是什么？这么短，这么短的衣服，”我妈边说边激动地比划，“那裤子，诶呦，半个屁股都要漏出来了！女孩子家家穿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听我妈这么说，我才想起原来下午在街上看到的女人就是那位新邻居。

我妈说得也真是夸张，那衣服裤子也不是特别漏，只是她身材好，撑得露骨了些，要是让我穿上，其实就和正常衣服没什么区别……

“那女孩儿一看就满口谎话，说不准她一开始和我说什么她爸妈离婚了，都不要她，全是她乱编的呢！一定是她爸妈管不住她，才让她搬出去自己住……”

我听不下去了，柔声打断她，“妈，别管她了，先吃饭吧，菜都凉了。”

我妈没理我，接着说：“我一开始还不敢认她，站那儿看了会儿才确定，”稍微冷静下来后，她又轻声念叨，“穿得跟站街女似的……”

“妈！”我忍不住再次出声打断她。

她静默看我，片刻后吁出一口气，勉强道：“好好好，妈不说了。”

我去微波炉为她热菜，她坐上椅子，刚吃两口就又说起来，“清清你呐，就是太容易心软，有些人其实根本不值得你同情，你这样的，以后到了社会指定被欺负……”

“我去写作业。”不想再听了，我捞起沙发上的书包走进房间。

我妈在背后叨叨:“去吧去吧，还是我家清清听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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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后，我发现邻居的作息有了改变。

门锁转动与钥匙的碰撞声开始在夜晚十点响起，那时候我已经写完作业趴在床上复习了。

凌晨一点左右，我躺在床上挤出时间看小说，墙壁那面总是在这个时候传来淋浴的水声，我好像能通过声音感受到水汽蒸腾的热雾，透过斑驳的白墙，拥抱我。

我并不是有意窥探她的生活，只是我们距离太近，人又天生带有好奇心，特别是在看到与我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她后，那种探索欲根本抑制不住，无意也成了有心。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见过那一面后，我总会时常出神想起她，想她浅棕色的发尾，想她凹凸有致的身形。

我以为自己是因为嫉妒才会经常性地生出这些念想，毕竟我身材干瘪，与她相比起来寡淡无味，像被抽干水分的萎蔫枝条。真让人厌烦，我不喜欢这种情绪，明明她什么都没做，我却无端生出对她不好的想法。

我想我一定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女人，所以被鬼迷了心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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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变得越来越热，五月下旬，初夏。

裕宁街的水泥地被洒水车浇过流下一路痕迹，两边树木枝叶繁茂，树荫遮蔽光线，微风拂过，带来丝丝阴凉。

高考要到了，双肩包里装满复习资料，勒得我肩膀酸痛，脚踏车也被蹬得更加费力，额头上渗出点点汗水。

拐进巷口，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位邻居。

她穿得依旧火辣，露脐装配超短裙，此刻正皱着眉头，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朝对面的男人说着什么。

男人一头黄毛，耳钉打满耳廓，胳膊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纹身。

我想装作没看见要走，却瞥见那男人抬起手一巴掌朝女人打下去，这声音响得叫人心头一震，我差点失了方向摔倒在地。

看男人依旧不依不饶，看上去像是还要动手的样子，我把脚踏车骑向他们，装作不经意喊了一声，“姐，回家了。”

新邻居听到声音怔愣片刻，扭头朝我看过来，只一瞬，她就反应过来。

“好，”她对男人说，“我妹来接我，先走了，我们俩就到此为止吧。”

她脸侧还泛着巴掌印，火红一片，嘴角却还是挂着笑，一脸满不在乎。

“骗谁呢你，还妹妹，”男人怒极反笑，“桑煊，你他妈不是全家都死了吗？”

闻言，那位叫桑煊的低下头，脸上笑容更甚。

男人看着她，眼里溢出泪来，不可置信道：“你他妈连这都是骗我的？！”

我很少见男人哭，特别是这种不良混混，我印象里只见过他们抢小学生钱时笑得猖狂的模样。

以为男人还要动手，但他只是用舌头顶顶脸颊，转身离开时抛下一句，“给你一个星期，把这段时间我为你花的钱都还回来。”

男人走远了，桑煊很自然和我一道走，她在旁边迈着欢快的小步，我拖着脚踏车，顺着方才还未干的水痕沿街留下一路湿意。

“我之前见过你，你就住在隔壁吧，你叫什么名字？”桑煊弯腰俯身问我，她太高了，以至于我都觉得有些压迫，可她脸上浮现的笑却是灿烂非常。

我回她：“杨清。”

她点头，胳膊揽过我的后颈，在我耳边问：“清清呀，刚刚为什么要帮我？”

我不太自在地避开她，说:“其他人看见也会帮的。”

“才不会，他们可没有你想得那么好心。”桑煊嘟囔一声，又把头埋得很低，看我身上的校徽，她说，“你在一中念书啊。”

我努力伸长脖颈，不蹭到她的头发，她好像有点察觉到我的动作，笑着拉开和我的距离。

回到正常社交距离后的我，才开口回答她的问题：“嗯，在读高三。”

“高三啊，那马上就要高考了吧？”

“还有差不多两个星期。”

“那祝你考出好成绩呀，妹妹。”

我扭头看她，和她说谢谢。

桑煊笑着说和她什么谢谢啊，然后抬手揉我的头发，又将我的头发理到耳后，和我说这样更好看。

我看了眼腕表，这个时间我妈应该已经回来了，要是让她看见我和桑煊是一起回来的，肯定又会念叨我半宿。我停住脚步，桑煊也跟着我止步，一脸疑惑看向我。

我打算等她先走我再回去，以免引起我妈的误会。

我告诉她：“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桑煊看着我，挑了个眉，眼带笑意，“怎么，不想和我一起走？”

“没有，”我连忙否认，编了句谎话，“我只是要先去东桥买菜。”

她噢了声，原先架在我脖子上的胳膊移到肩膀，“那就一起走呗，刚好我也去买点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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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间点的东桥满是下班的打工人，电瓶车穿梭在狭小的过道，鱼腥气与油炸食品的香气在市场弥漫，泥土的芬芳夹杂在菜叶独有的鲜涩味里。

桑煊这身衣服来到菜市场实在惹眼，我看见路过的人有看着她发笑的，还有皱起眉头一脸鄙夷在她身后指指点点的，这让我想到我妈，要是我妈在，肯定又要说她女孩子家家不守妇道之类的话。

但桑煊好像并没有把这些人当回事，她挑了几个番茄装进塑料袋里，从容地喊老板称菜。

那老板是个秃顶的中年大叔，一口黄牙，看上去很是邋遢，我下意识离开了他的摊子。

就在我转身往其他菜摊上走去时，我听到那老板笑嘻嘻地给桑煊打了个折，桑煊也没拒绝，还甜甜地对老板道谢。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莫名烦闷，我不明白难道桑煊看不出那老板对她的意思吗？

我随手挑了最近的几根黄瓜，想赶紧回家，却发现这菜摊子的老板不见踪影，我正愣着呢，刚刚那秃顶老板踉踉跄跄跑向我所站的摊位前，腰上别着的一大串钥匙跟着他跑步的节奏晃动，凉鞋拍打在地板，发出拖沓声。

“诶呦，你这女学生也不知道叫人，”老板边从我手中拿过袋子，“这摊也是我的，要不是我看到你了，你还不给我拿走了？”

听他说完，我很想翻白眼，但忍住了，只无言等他给塑料袋打结称重，然后掏出手机扫码付款。

就在老板要把黄瓜递给我时，桑煊冲我这儿喊了声：“妹妹你快点呀，要回家了。”

“马上来。”

我想接过那袋黄瓜，那老板却缩回了胳膊，一脸猥琐地看着我笑，轻声道：“这袋子东西是你用，还是你姐姐用啊？”

闻言，我抬头对上他浑浊的双眼，只一秒，我放下悬在半空的手臂，转身就走。

那老板在我身后嚷嚷：“这东西不要啦！”

我本不想回应，但看到桑煊带着笑弧的眉眼时我改了想法。

我没转头，只回了他一句：“你留着自己用吧。”我请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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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路上，我才发现手机上有两个未接来电，我回拨过去才知道我妈今天要加夜班。

这下我放心一些，和桑煊一起回到家，一路上她都有说有笑，和我说那菜市场老板长得跟劳改犯似的，叫我下回能忍就忍，反正千万别招惹他，又说她之前谈恋爱时还真谈过一个逃犯，还说那逃犯想带着她一起逃，她又不是笨蛋，当然没答应，当天就报了警，同警察一道里应外合在火车站把人抓了个正着。

大部分都是她在讲，我听。只是她的话都太密，太杂，我分不清她想表达什么，可能只是想和我分享她惊心动魄的恋爱史。

到了家门口，我正要推门进去，就听她说：“今天真的谢谢你。”

我抬眸看她，本想说声没关系，话都到了嘴边却根本说不出口，我看到她白皙脸颊上那抹艳红的指印，鬼使神差地对她说：“要来我家吗？”

“啊？”

我解释：“帮你上药。”

她潇洒地朝我挥手，“不用不用，这算什么啊。你好好写作业去吧，不用担心我。”

我以为她只是客气而已，刚想再开口邀她，桑煊转身就要走，又伸出手机亮出二维码，对我说：“以后有事微信联系哦。”

我拿手机扫了二维码，加上好友，也不再强求她，转身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