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溪和回家的时候已经上午八点三十分,见完许思远也没忘顺便给张如山带一份豪华版的煎饼馃子当早饭。
“你可终于回来了,喊你不要乱跑的。”张如山冷冷的声音。
王溪和笑着举着煎饼馃子:“别生气嘛,我给你带了早饭。”
“你不在家的时候,有客人找你。”
“哦?”是老同学吧,又来委托了?
“我给你放在那里了。”
张如山端坐在沙发上一指,在各式玩偶的衬托下像是客厅里的君王。顺着张如山的手指看去,一个满脸鼻血和淤青的黑衣男人被用数据线和充电器五花大绑地丢在角落,头上还扣着昨晚上装饺子的纸盒,狼狈不堪,而茶几上放着一把开刃过的蝴蝶刀。
眼下的情况明了不过,这位不速之客也是来取自己性命的,只是没想到王溪和不在家,家里反倒还有个资深杀手充当临时保镖。
王溪和故意用夸张的语调回应:“谢谢杀手先生,帮我款待这位‘杀手先生’。”
“款待吗?你家没有花生水果牛奶糖之类的,所以我也没给他摆出来。”
被捆住的杀手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看来还是新手,或者不太习惯被反杀。
王溪和递给张如山煎饼馃子,后者自然而然地接住了:“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要不要把他切成一块一块的分别给他老板发冷链快递?还是就这样把他挂在小白楼或者劝业场供全市人民参观,收门票十块钱一位?”
想不到这家伙还有幽默感——或者他也真这么做过。王溪和说:“放了吧,我行善积德,不杀生。”
张如山得意洋洋却装作满不在乎的神情瞬间收敛了,像被老师没收了弹弓水弹枪之类危险玩具的熊孩子一样露出单纯的失望的表情。他不情不愿地解开了杀手身上的桎梏,对那倒霉的杀手低声威胁道:“你给那个姓肖的娘娘腔说清楚,有我在谁也杀不了这个侦探,除非他把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付清楚。”
张如山的老板姓肖——并且看来真的是为了钱在闹矛盾,他没说谎。
等那杀手落荒而逃——其实他还不确定能不能走,站在门口不知所措,而王溪和倒是很有礼貌地送他出门——王溪和望着抱头逃窜的杀手的背影说:“我说,张如山啊。”
沙发上的张如山像受惊的小猫一样炸毛:“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调查过了。”
“我就知道买早饭哪里需要这么久。”张如山放下吃了一口的煎饼馃子。
王溪和也坐在沙发上:“幸好你没弄坏我的充电线。对了,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张如山不太适应和她挨这么近,干脆起身坐在沙发扶手上:“要看你问什么。”
“你为什么当杀手呢?”王溪和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张如山冷淡地说:“鸟为食亡,人为财死。”
“原来是为了钱啊……”王溪和直视着他的眼睛,后者似乎心虚般躲躲闪闪,“你是欠了别人钱吗?怎么欠钱的呢?”
“你不懂。”
不否认那就是了,这好办。
王溪和朝张如山凑过去了一点儿:“我替你还钱,好不好?”
张如山神色瞬间凌厉起来,带着一点虚张声势:“你什么意思?”
“张如山先生,我们做笔交易吧。”
王溪和原本天真烂漫的神情烟消云散。她主动朝后靠了靠,露出温和但令人陌生的微笑,仿佛变了一个人,清澈的眼睛也深不可测起来。张如山心一惊,面上依然保持着冷笑道:“交易?什么交易?”
“公平的交易。你出价,你把你手上的情报卖给我,这样公平吧?”
张如山一声也不响,应该是在计算得失。
“我差钱。还有二十万,我就能恢复自由身了。”
本来以为王溪和会拒绝,张如山本来就没信心,却只看见对面年轻女孩的表情都没动一下,甚至笑意还深了些:“我还以为多少呢……你要现金还是虚拟货币转账?”
张如山再次沉默,这次是彻底无话可说。
“你着急要的话,我现在就给你拿。”王溪和依然微笑着。
张如山觉得对方是在虚张声势:“那你给啊。”
王溪和不假思索地,掀起那片塑料珠帘稀里哗啦地进了卧室,出来时手上提着一只手提行李箱,打开发现里面全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现金:“这些应该够吧?”
张如山估算完钱后点点头,默认交易成交了。
“那你能先自我介绍一下,可以吗?”
“你不是调查过了吗?”
“你回答就是了。你叫什么?”
“张如山。”
“年龄?”
“马上满二十五岁。”
“籍贯?”
“老家在西川。”
“现在正在给谁干活呢?”
“茶马古道。”
“茶马古道?那不是历史遗址吗?”
“不是历史书上那个古代遗址。你当侦探的,总该知道梅菲斯特吧?”
“这我知道,是个海外暗网,以劳务派遣和一条龙服务驰名。”
“茶马古道也差不多,半斤八两吧。它的服务器在台湾。但更偏重于线下,是帮派和暗网的结合物,近十年才刚刚进军大陆。”
“他们主要营收项目是什么?贩卖违禁物品还是经营线上赌场?”
“人,他们做的,是人的生意。他们贩卖人口,也进行劳务派遣。”
“哦?愿闻其详。”
“……其实,我也曾经是他们贩卖的商品。”张如山面若冰霜的脸似乎破了冰,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下来,“我小时候就是被买过来的。不过,我对这些内部事务和细节也不清楚,我也不懂很多交易细则。我的工作就只是接受任务,事成之后分钱就是了。”
“啊,懂了。那你什么时候开始干这个的?”
“十八岁的时候。但从八岁起,我就被他们买去接受了成为刺客的训练了。”
“训练?”
“这个环节是跟梅菲斯特那帮人学的。贩卖的人口里除了器官售卖之类的,剩一部分人有的巧言令色的会派去陪酒或者当托,有身体素质的会被培养成像我这样的职业杀手或雇佣兵之类的,接受训练。这样出来的业务水平高,组织也好掌控他们。”
“那……你认识其他的,和你一样的同事吗?”
“我只和津海办事处的人有交集,但还没见过所谓的‘同事’。我是茶马古道津海地区最资深的杀手,没人能和我当同事。”
“那就是说你见过你们什么办事处的其他人了?”
“见过一部分。但我不常去,大部分人我不认识,也认不出来。”
“明白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认识上面的人吗?”
张如山接过照片,脸色一凛,指着照片上背对着镜头的后脑勺,似乎在指着一只爬上结婚蛋糕的蟑螂:“这个秃头娘娘腔叫肖亦坤,是我老板。这个男招待也眼熟……啊,我想起来了,这家伙他偷了茶马古道名下的钱,现在死了。”
王溪和似乎对男招待不感兴趣,指着后脑勺追问道:“你确定吗?只看背影就知道这家伙是你老板?”
“当然,他死了烧了我也要把他尸体拖出来切成一块一块的。我恨不得给他脑袋上切个七八刀。”张如山咬牙切齿道。
王溪和这下终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理清楚了。这张照片同时招惹了跨国犯罪暗网和本地的黑恶势力,余江要是还能安然活着才是意外。
*
李一承的想象力再怎么狂野下流,也想不到一晚上还没过,黄宇睿就又弄出了人命。
等他接到电话全速赶到别墅区时,看到女孩子倒在床上,手脚都被困得结结实实。满脸痘印的年轻男孩则坐在床的另一头若无其事地吃辣条:“不好玩。但我尽兴了,应该还能撑一阵子吧。”
李一承不忍直视,脑袋里嗡嗡作响:“为什么要杀了她?”
“她一晚上哭个不停,好吵啊。”
一直忍气吞声的李一承也忍不住开口了:“之前有那种你情我愿的对象,你又不满意;找到来你要的,你又老把人杀了,何苦呢?”
“野生鸡和猪比圈养的好吃,女人也是一样的道理。”
“你就是个他妈的神经病。”
“那把我送进监狱啊,反正你们又不敢把我怎么样。”
默默听着黄宇睿的所谓逻辑,李一承心情复杂地看着女孩的遗体。
他不愿意去脑补这个女孩经历了什么残忍的过程,只知道面前这个心理下流又狂妄自大的富二代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满足。
“满意了?”他蹲下来,准备收拾残局。
“也许吧,”黄宇睿嬉皮笑脸,“但也说不准。”
凌晨五点三十分,可怜女孩的遗体被装进28寸行李箱,由李一承开车带到酒吧街深处的小旅馆,林夏子早就已经等着了。今天林夏子看上去重操旧业,一副陪酒女的打扮,妆容张扬穿着暴露,但气质比同行们更阴冷,反倒让人感觉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得知消息后,林夏子只觉得自己的头发几欲燃烧,真想隔着电话线给黄宇睿这混球吃枪子儿:“真该死啊,这人渣小子天天给自己积阴德吗?”
“我们只是按指令办事。”李一承头疼地苦笑道,“话说回来,这又是谁?”
他们现在位于宾馆的大床房,床上正有一个相貌平平的男人,只穿着浴袍和短裤,睡得昏天黑地不省人事,满枕头都是哈喇子,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
“我随便从一家夜总会里捞的醉汉,驾照上的名字是马海洋。他喝了很多烈酒,又喝了我的药,估计到中午才醒得了。”
两人一起把行李箱打开,看到箱子里凄惨的景象后,林夏子秀美的眉头快打成中国结:“真该死啊,黄宇睿真是人渣!”
“夏子,现在怎么处理?”
可不能再乱扔了,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又会重蹈覆辙。李一承脑袋都大了。
“放床上吧,”林夏子冷声道,“就让这个倒霉的醉汉,替黄宇睿顶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