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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叔日记:
新佛堂建成后,她一步都没有踏进去过,我对她恢复如常,她常躲在暗处看我,她也常远远看着亡妻的照片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天夜里,我看到她去厨房拿了什么,走到了佛堂外,她久久驻足,然后垂着头情绪低落的离开了,这一切本该由放肆的我承担,可我竟然阴暗的升起了些欣喜,我意识到,她的痛苦皆是为我。
我习惯掌控身边的一切,我不喜欢手下有太多个人意志,我需要服从,忠诚,永不越界,可以被我利用。我喜欢中国人,沈星年轻聪明,让我想到年轻的自己,我想培养沈星当接班人,却也厌恶他常常自作聪明,想走在我前面。
如果夏萤不是中国人,我不会让她上车。没有说她在麻姐那里工作,我不会给她那200块,如果不是第二次我看出来王怀仁对她有忌惮有恨,可以利用她搭上背后的关系,我不会救她。每个人在我的称上都有价值,我不会做亏本买卖,也不会让任何人爬到我头上,欺骗,谎言,自作聪明,都记在我的心里。
等待是为了让我两手干净,让他们死无对证。
我太知道她有多厉害了,她一拿到手边水和水单的账本,就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把最近几年达班的帐厘了个清楚,法律的合同她能自己校对,她在麻姐那里的半年几乎自学了勃磨语和三边坡的法律。她没多久就摸清了我的脾气,聪明的知道我想干什么,却从不越界,第一次上山被逻央威胁,她在佛堂看到我,她明知不该多嘴,还担心的开口问我是不是山上的事,我说松柏不生埤,我以为她不懂,她轻轻说了前半句,那是我第一次正眼看她,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第一次没有把她是个女人放在我看她的前提上。她知道夏文镜开签单房,沈星点蓝琴,利用觉辛吞背后都有我,可她从没对任何人说过。
我有时会想,她如果是个男的就好了,我不会培养沈星当接班人,我会选她的。
可惜......她是个女人。
我一直都知道她手里有多少钱,她刚来时我骗她欠我五十万,她花的都是在麻姐那里留下的一些钱,后来我也从不曾给过她钱,她拿回被抢走的钱,也立马给我说还债用了,依赖,便会离不开,无人可依,无处可去,我希望她像菟丝子一样寄生在我身边,像我说的一样,离开了我便活不下去。
生日礼物,茶叶,石头,玩笑话的讨好我。那钱,还是吴海山当时给她的。她没钱了,我知道,我故意的。
一个喜欢我,懂我,听我话,让我很高兴的女人,困她在我身边,一直走不了,那该多有趣啊。
她在那村子里给我打电话,她求我借给她十六万,我心底隐隐被这种她只能依赖于我的满足感填满,但我不太想让她救她那个朋友。我一时沉默,被她理解成了我不愿意,她颤抖着说救救我吧的时候,我拿着电话的手不稳了,我这样一个骄傲自满、从不低头的人,竟然有一天会觉得自己对她做的局太狠了,我让阿明把她那个朋友带出来,后续问题让阿明别去找她,找我来谈。
她那个朋友,陆茵,夏萤不知道救过她多少次,她在和我借了那两万后,某天晚上去找我对账本,她给我讲了她认识陆茵的过程,她说从没有人对她不求什么的那么好过,体谅包容,她欠陆茵的。
她把吴海山给她的钱借给陆茵一部分,那是她差点没命的赔偿款,后面她又借两万救她们夫妻俩,我听到夏萤给我讲在世纪赌坊的事时,我就知道这两个人已经被三边坡吃掉了。夏萤救下去只会把她自己拖下水,这样的外国人,我在三边坡见的太多了,自以为能借着这里的那几个支柱产业翻身,实际上自己不过是三边坡霓虹的养料。
人心才是最大的三边坡。
她离开后,我在二楼的栏杆后,看到她走进了佛堂。对着我亡妻的照片磕了三个头,她的额头贴在地上很久,我想她在说什么呢?
她一定不会提起我的放纵,不知为何,我就是知道的。
她在电话里几乎恳求,她说救救我吧,我知道,她想让我想起追夫河边那个夜晚,她低头了,她好像认为自己就是我在沈星走的那天夜里对她说的那样。
那正是我希望的,不是吗?
新佛堂建成那天,所有达班的人,进来跪拜。她在远处站着,我感觉她在看我。
我双手合十,看着亡妻的照片。
我没在心里想起夏萤的事。
我想她的照片那时不在佛堂里,她应该都不知道。
我骗过了自己。
那夜,画楼**无凭。
我假装自己是清白守诺的。
......
陆茵的腿因为没有及时得到救治,拖了一个多月,治好了以后还是跛脚了,夏萤带她去医院挂号,拿掉了她那个地狱般生活带来的孩子。
当初那么天真的一个20岁的小姑娘,来到三边坡的第三年,彻底枯萎了。
夏萤久久的忘不了那天踹开门看到的场景,她想陆茵说些什么,哪怕哭也好,但是陆茵什么都没有说,从医院出来之后,夏萤把她带回了达班,就安置在她的那个小竹屋里,她说你先养身体,等养好了我再给你想办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夏萤在床边握着她的纤瘦的手,她瘦了好多,像一张随时会飘走的纸片,她只是看着天花板,夏萤想起她们住在一起的那半年,没忍住哭了出来。
陆茵转过头安静的看她哭了好久,才声音沙哑地开口了,
“那么多钱,我没办法还给你了。”
“你怎么想那些呢!你好好活着,我用你想着还钱吗?”
“你又欠了猜叔十六万吗?加上之前你借给我的那一万,在赌坊救我那两万,已经十九万了。”陆茵开口。她的眼睛看着夏萤,没有什么感情,只是平静的,像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
“是我跟他借的,他说之前的工资算上,还多的当奖金了,不用我还,所以……”所以都是我在这里打工挣的,你别觉得过意不去陆茵。
夏萤话说了一半,陆茵突然笑了,夏萤呆住了看着她“那么多钱,说给你就给你了。”
“但他怎么还让你住在这个小竹屋里呢,我第一次来的那天我看到寨子那么大,他就让你住在这张小床上吗?”
“不是……”夏萤想起之前去找她那次,她让她去找猜叔,别再去找她了。
“你在给他当情人吗?”陆茵问。
“不是。他是我的老板。”夏萤听到情人这两个字,一瞬间被刺痛了,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老板?哈”陆茵笑出声来,“老板救你这么多次,老板说给你拿这么多钱就给你拿这么多钱?”
“他就是一个好人,一个好老板。”夏萤说。
“他不可能是个好人,三边坡没有好人,好人活不到今天。”
夏萤突然想起但拓说的,三边坡没有好人。
可她觉得谁都可以说他不是好人,但夏萤不能,猜叔多少次救了自己的命,没有他她活不到今天。
“你别这么说他,没有他我救不出来你的。”夏萤低头默默的说。
“十九万……哈”陆茵回头看着天花板笑了“你知道吗?我在世纪赌坊,有个客人,很喜欢我,他把房卡当着一桌子赌客的面,塞到了我的衬衣领口里,他跟我说一千块。”
夏萤呆住了,她又抬起头,看着陆茵的侧脸。
“那可是一千块啊,我还欠着三万块,家里没有一点积蓄了,我房租都快交不出来了,我想到那个还未成形的孩子,一千块。”
“你知道其他侍应生多少钱吗?三百块。”
“我去了,一千块,我交了房租,很容易的,夏萤。”陆茵回过头,勾起嘴角看着夏萤。
“后来我的价格越来越低,最后我和她们一样了。”
夏萤的手颤抖了,她张开嘴,想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十九万?哈,我那天在世纪赌坊见到你,世纪赌坊的大老板像哄小姑娘一样哄你,让手下拿了币给你玩儿,那时我的兜子里正塞着一张房卡。”
“夏萤,你知道刘絮卖掉我多少钱吗?”
“两千。”
“我才两千块。”
夏萤泣不成声。
她只是拉紧了陆茵的手,她说“你不要想那些过去了,都过去了,你就住在这里,养好了身体,我再给你想办法,会有办法的。”手里陆茵那只手,满是茧子和伤痕。
之前陆茵在住院,夏萤在那里陪床,把陆茵带回达班住在自己屋子里以后,夏萤不知道晚上睡在哪里。夏萤想到沈星之前住的那间屋子,靠近大寨的另一个小竹屋,她拿着东西准备去那里住几天。
沈星走的急,屋子里很多东西都还在,电视,小冰箱,蚊帐,夏萤看着屋子里沈星生活的痕迹,回忆起他在达班时的日子。
她好希望沈星此刻就在达班,她能在追夫河边,对他讲陆茵,讲她听到陆茵说的那些经历,她有多难过,她有多想陆茵能回国去吧,别在三边坡了,这里会吃人,将人的内脏吸干净后,全部吃掉。
可是沈星不在这里,夏萤只能坐在他曾住过的床上,自己咽下这些话。她不能,不能打电话给他,他不该再回忆起来的,他现在在和平,安全的祖国。那天晚上她没有离开三边坡,是她自己要留下的,此后种种都是她的果。
夏萤把头窝在腿上,无声的哭了。然后她听到了口哨声,她抬头,看到梭温站在门口。她擦了擦眼泪。梭温说看到沈星屋子的灯亮了,就过来看看,问她怎么了,遇上什么事儿了?
夏萤看到口哨,想起在病房里她从细狗手中拿过的口哨,绳子上还沾着血。夏萤勉强的对梭温笑了笑,看到他过来坐在她身边。夏萤开口讲了怎么认识陆茵,陆茵今天对她讲的过去,讲了自己的痛苦。梭温比着手语说,你不要把她的经历想成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夏萤想起她曾也对沈星说过这样的话。
夏萤大哭了起来,梭温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梭温比着手语问她,你要怎么安置她?
夏萤说,我想劝她回国吧。
梭温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摸了摸她的头发,跟她比划着:沈星离开了,以后有事情可以和他说。
夏萤张开手臂抱住了梭温,她哭着说:“我总是偷偷想沈星和但拓,我好想他们。”梭温伸手拍着她的背。
梭温和她想象中的父亲一样,夏萤这样想着。
第二天,夏萤出去找了一个蛋糕店,买了一个小蛋糕,晚上她坐在了陆茵床边,又一次,在蛋糕的蜡烛的烛光里,她看到了陆茵的眼睛。
夏萤笑着说,从今天开始你就重生了,把今天当做余生的第一天吧,许个愿望吧,你可以说出来,我尽量帮你实现。
在烛光里,陆茵面目不清,夏萤听到她开口说。
“我想留在达班。像你一样。”
夏萤愣住了,怎么会?她怎么会想留在达班呢?
“陆茵……”夏萤开口道,“我送你回国吧,别留在这里了。”
“回国?”陆茵嘲讽的笑了,“你怎么不回国呢?你不是可以离开的吗?你不是手里拿回过护照吗?那五十万的债看样子猜叔并不在意,更别说十九万了,既然能回去,你怎么没有回去呢?”
“啊?……”夏萤看着陆茵的笑颜,陆茵是美的,她第一次见陆茵就有点被她的容貌迷住,她信任的跟着她回了家,如今她依旧美貌,只是……什么变了呢,夏萤想不通。
“回国……哈,你在这里过的这么好,怎么会想要回去呢?”
“我的证件,刘絮早就拿去卖了,我不一定现在都是什么犯案人员了。回去?就算回去了我又能去哪儿呢,我已经是一张破布了。”
然后陆茵吹灭了蜡烛。
“你会替我去问的吧?”陆茵抬起手摸了摸夏萤的脸。
“猜叔不会同意的。”夏萤知道他不会留下陆茵的,她也不想再去求他,他出了那笔钱,夏萤已经很感激了,这里对陆茵来说也不是个好去处,证件可以补办,案件可以申诉,她不应该再留在这里。
“是他不会同意还是你不会同意呢?”
“夏萤,你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知道这里可以保护我,却依旧不愿意帮我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夏萤想拉她的手,她躲开了。
“我要休息了。”陆茵背过身躺下了。
夏萤站了起来,默默走到了门口“我……他有空我帮你问问吧。”
夏萤最近都在陪床照顾陆茵,她得跑趟麻盆仓库了,不然油灯都要累脱发了。
上午夏萤跑了一趟麻盆仓库,但是放心不下陆茵,她把好多工作带回了达班,准备抽空在达班干了。
中午给陆茵送去了饭,夏萤劝她出去走走,不要闷在屋里,心情好身体才能好起来,陆茵没有回应她,吃了几口饭就沉默的躺下了。
陆茵知道自己回不去了,不光是国家,她自己也回不去了。已经经历过的事不是一个蛋糕一个蜡烛就能抹平的,她的夏萤啊,坐过三年牢的夏萤啊,比她大八岁的夏萤啊,怎么还这么天真呢?居然还拿着这些东西让她重生?多可笑的说法啊,她怎么这个年纪了,来三边坡两年了还整天像个小孩一样活着,以前陆茵和她住在一起时觉得她乐观可爱,可是现在的陆茵看着夏萤这个年纪这样的状态,她竟然心中全是恨,她在炫耀吗,她明明看到了自己所有难堪黑暗的时刻,还装作很懂,很理解自己的样子。
她懂什么呢?那些躺在床上任人施为,那些与其他侍应生抢陪床机会,那些被铁链绑在床脚上,那些恶心的恶臭,那种整夜腿刺骨的痛。每次那些男人压在她身上,陆茵都恶心的想吐。夏萤会懂吗?她在三边坡,难道不是一直在走运吗?她吃过什么苦呢?那个达班的猜叔,不是一直都在庇佑她吗。
十九万说不要就不要,那可是十九万啊,就算在三年前把她拆开卖了都拿不到这么多钱,这是她的施舍吗?你太惨了,你的故事太痛心了,所以我啊,慈善捐助给你了。
陆茵在三边坡这三年学会了什么?世界上哪有什么好人呢,不过是夏萤的优越感作祟罢了。她多幸运啊。
不是情人?呵。
她的状态都和之前不一样了,经了人事,陆茵看得出来。她在带自己回来的车上,开车的达班的那个男人,一直在看着她的状态,又是递纸巾,又是拿水,她一个欠债50万,在达班还债的会计,活得不像个欠债的,像个女主人。那个车很新,一看就是新买的,新给她买的,车里的装饰全是夏萤的风格。达班宁静的像三边坡的一片圣土,陆茵看到了夏萤的屋子,她都不知道怎么用的笔记本电脑,还有那一柜子衣服,看着一大堆都是新买的,吊牌都没有拆。
大概半年前,所有人都看出来达班要完蛋了,世纪赌坊没了,听说佛堂都被烧了,陆茵看到夏萤非要来看自己,还是提醒了她一句,赶紧离开吧,她觉得自己已经称得上良善了。结果不到五个月的时光,整个达班就缓过了气,甚至比以前地位更高了。
衬托的她像个小丑。
这公平吗?陆茵比她年轻,比她漂亮,为什么世纪赌坊那个大老板从来都无视她呢?还有那个郭立民,居然也看不起她,他郭立民是个什么东西呢?让雷鸣拉去杂物间,哪里是打了他,大家都知道出了什么事,他凭什么看不起她陆茵呢?最可笑的是,夏萤让郭立民照看她,那个郭立民跑过来偷偷劝她,别去酒店房间了,陆茵听了嘲讽的笑了,问他,那雷鸣没给你塞过钱吗?我看你每次出来裤兜子都鼓鼓的呢?真把自己当领班了?郭立民整个人立马咬紧了牙,仇恨的看着陆茵。
领班?她以前怕领班,可她后来不怕了,夏萤来和世纪赌坊各种人打过招呼之后,陆茵甚至开始听到了一些询问、请求。郭立民动不了她,岩白眉也不再无视她了。这就是达班的权利,猜叔的权利。陆茵没有告诉夏萤,她在世纪打过招呼之后,陆茵的价格涨了。
达班,多好的地方啊。
人尝过快钱的滋味儿,就回不去了。
陆茵找了夏萤的一身新衣服穿上了,过去的四个月,别说衣服,她几乎整夜都是光的。
这衣服很好看,她一把扯掉了吊牌,她没问夏萤能不能让她穿这件,她觉得夏萤的形象是糟蹋了这件新衣服。她看到夏萤床头贴着的达班人的合照,专注的看了一会儿。
陆茵推开了门,她走的很慢尽量减少了跛脚感,她看到了阳光,河流,远处坐着一个吃泡面的白发老人。她走过小路,离得远远的她看到了夏萤。
夏萤正坐在四面通风的大堂里,她头发扎的很高,盘腿坐在椅子上,面前是电脑,她一面翻看着手里的文件,一面在电脑上记录着什么,三边坡的风,吹过她,陆茵看到了夏萤专注的侧脸。
往后的很多年,陆茵还是常常会想起这一幕,那时她想,一个女人还能这么活着吗?
这章的标题,“此后锦书休寄,画楼**无凭”出自宋代词人晏几道的《清平乐·留人不住》
从此后休要寄锦书再诉衷情,画楼里的欢娱不过是一场春梦,那山盟海誓毕竟空口无凭。
春梦一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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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画楼**无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