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荼看着他黑沉的眼眸,有些心虚地笑了笑。
他刚想说话,眼前就阵阵发黑,双腿一软,便直挺挺地朝后倒了下去。
他暗道糟糕,接连数日的赶路本就让他受了些寒,加之方才情急下强行运气调出了内力,此时体内压抑的毒找到了突破口,十分躁动,一下子发作起来。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迷迷糊糊还在想,这毒发的真不是时候,好歹让他回答解释一番后再把他弄晕啊。
这样显得他好像话本里为了躲避话题装晕的无耻小人。
啧。
见帮不上忙,就在人群外看了半天热闹的楼家两兄弟,这会儿见人群都散了,就想上前询问楼岸发生了什么事。
楼砚星眼里燃烧着对八卦的无限热情,刚拉着亲哥凑上去,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那位似乎身体不太好的公子两眼一闭就往后倒。
这一下要是没人接,估计要把脑子摔出个好歹来,还不等楼砚星着急,那位弱柳扶风般的公子,就被他岸哥稳稳搂在了怀里。
楼砚星:“???”
楼砚池:“。”
两人伸出的脚又默默地退了回来。
楼岸摸上姒荼腕上的脉搏,指腹处瞬间传来刺骨的寒意,让他心里沉了沉,不多言其它,朝兄弟俩看了一眼后,就把人打横抱起往客栈的方向奔去。
楼砚星十分惊奇,用胳膊捅了捅他哥的肚子,问:“那人到底什么来头,一晕倒岸哥就急急忙忙把人带回暗桩里了。”
楼岸所回的方向,是楼家一派的暗桩,在江湖各处都有分布,平日里用来让外出弟子歇脚和传递情报。
楼砚池拍开他的手肘,望着两人背影,眼里也带了些好奇:“何止,瞧师兄那样子,咱家的踏千山......都快踩冒烟了。”
踏千山,为楼岸父亲楼自青集百家所长后所创,属于江湖顶尖轻功,与魔教的巫山一段云并称江湖轻功榜首。
两人自小跟在楼岸身边,深知此人看着随性潇洒,对谁似乎都是一副温柔有礼的模样,但实际上,他对与自己无关的人事物十分漠然。这许多年来,头一次见楼岸主动插手旁人的事,兄弟俩自然十分惊奇。
看着楼岸渐行渐远的背影,他们也不再闲谈,赶忙跟了上去。
客栈里。
一路琢磨着情况的楼砚星,脑瓜子也快转冒烟了。
他问最早跟着楼岸出任务的自家亲哥,可曾在江湖上见过这一号人,却得到了楼砚池否定的答案。
思来想去,终于,他拿出了自己十几年人生的看话本经验,联系前后种种不寻常,登时醍醐灌顶。
他咧嘴拍手,心领神会道:“我知道了!”
迎着楼砚池的眼神,楼砚星昂首挺胸,朗声道:“那人,是岸哥的老相好!”
他眯眼打量周围,神神秘秘地向哥哥靠近:“一般这种开头,在话本里可都是......”
话还没说完,楼砚星以小时候挨打的经验,敏锐地闭嘴不言。
四下寂静,片刻后,两人的视线同时对上了站在二楼神色莫名的楼岸。
习武之人耳力极好,两方虽隔了不少距离,但敢肯定,楼岸绝对听见了。
兄弟俩霎那间表情非常丰富多彩,随后恭敬站好,视死如归般等候发落。
楼岸居高临下,眼神却有些飘忽,他若有所思般,喃喃地念着老相好这三个字。
许久,他垂眸笑了一声,不发一言地转头推开了身后的房门。
......
......
许是今日突遇少时故友,那些好似尘封在暗匣中,许久未敢见光的记忆被打开了个口,喷薄而出后,一股脑地在姒荼梦境中盘旋。
迷迷糊糊间,他看见了那些早已蒙了尘的旧日往昔。
......
那时他养母姒婳被仇家重伤致死,养父柳北如心性大变。少了个能镇得住手下的圣女,前任教主又是个不怎么管事的,一时间魔教上下骚动纷纷。
魔教不比江湖上那些在意清高名节的名门正派,向来以强者为尊,在姒荼以雷霆手段杀了两个堂主后,那些人暂时偃旗息鼓。
眼见被推出来试探挡刀的工具人死相凄惨,少主羽翼未丰却锋芒毕露,其背后还有个老谋深算手段狠辣的柳北如,那些动了心思的少不得重新掂量起来,魔教算是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
彼时姒荼在养父愈加严厉的管教训练下,拂玉手略有小成,于是被派前往千仞山一带暗杀九衍宗副宗主。
姒荼如期完成了任务,就在功成身退时,被九衍宗合力围剿。
那副宗主好歹也是江湖上叫得出名字的人物,如今被一个毛头小子轻轻松松取了性命,堪称奇耻大辱。于是连夜派出数十名长老,誓要取其狗命。
众人合围之下,姒荼自然不敌,卖了个破绽,被一剑刺伤腹部后顺利滚进了千仞山中。
这千仞山,是楼家的地盘,楼家向来强势,不论是何缘由,自是不会允许旁人声势浩大的进来搜查。
长老们那边心思各异,见此也不愿再追,对外只道那小贼丢了性命,滚进山崖后葬身虎口,连尸体都未能保全,便打道回了府。
千仞山中。
虽说姒荼自认在自己精密的计算下,丢不了小命,但人算不及天算,他非常不讨巧地被山坡上突兀立着的一块石头撞得眼冒金星,腹部伤口也是血流不止,眼前黑暗袭来时,他甚至没来得及给自己稍稍止个血。
姒荼暗叹一声,枉自己跟老头儿打架时刻意拖了许久,观察了地形,还算计了势力,料定自己这一滚可保性命无虞。
无奈这天要绝人,是不得不死,可叹自己聪明了十几年,最后被一块石头要了小命,死的不明不白,不甚光彩。
啧。
......
少年楼岸今日心情还算不错,堂考被先生夸了,新学的剑法他使起来也甚是得心应手。
看着碎了一地的飞花落叶,他潇洒地挽了个剑花,颇有逼格的收剑入鞘。
少年人本就心比天高,他面上不显,心里却漫上了小小的自得。
他学着长辈的样子负了手往回走,心里暗自盘算了起来。
这叶断花残算得上是楼家比较难的剑谱了,只看了一遍就能使出其精髓者更是凤毛麟角,他,果然就是传说中的天纵奇才。
哼。
结果,这位自封的天纵奇才不过高兴了几息的光景,就突然被莫名的东西绊住,差点摔了一跤。
下一瞬,楼岸的鼻尖就传来一股极其浓重的血腥味,他眉头一皱,拔出剑,警惕着上前查看。
是个人,被凌乱的头发挡住了脸,看不清全貌,初步观察是腹部受了伤,正不断地往外冒着血,但还有气息。
楼岸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在救与不救中犹豫了许久。
最后,他掏出了一枚铜币,心中默念:“正面,是救他一命,反面,是装聋作哑。”
拇指一弹,硬币被抛向空中,再落回掌心。
楼岸敛着眉,小心翼翼打开手掌。
......
正面。
行吧,楼岸认命地将人拖回了自己的住所。
大不了之后发现是坏人再杀掉好了。
一炷香后,姒荼被他擦净了脸,躺在榻上。少年还未完全长开,皮肤很白,脸上带了点婴儿肥,配上俊秀的五官,像是哪位落了难的世家小公子。
楼岸有些别扭地移开眼睛。
长得也就,勉勉强强吧。
主要看上去的确不像什么穷凶极恶之徒,楼岸仔细给人检查起伤势来。
废了半天的劲,终于给姒荼的伤口都上完了药,楼岸长舒了口气,眸光落在了对方十分古怪的双手上。
这双手,他刚刚有仔细检查过,明明没有伤口,却被细致地裹满了布条,瞧着十分怪异,隐约还能闻到一股药味。
楼岸轻轻抬起对方的手,低头又嗅了嗅,没错,是一种很古怪但又有些熟悉的药味。他蹙着眉仔细想了半晌,也没能对上草药的名字。
就在这时,他忽地僵住了。
因为,他好像感觉自己垂在床边的袖口被人扯了扯。
......
又扯了扯。
不是幻觉。
......
这时,他清楚地瞧见,那只被握着的手,小指指节轻轻动了动。
许是见他半天没反应,那手带着点试探的意味,又轻轻晃了晃。
楼岸缓慢抬头,对上了双极为清澈的眼。
“那个,能把我的手放下吗?也,也没什么,就是......”抬久了有点酸。
少年嗓音清润,此时带着点不好意思,语调更添了几分柔软温和。
还没等姒荼慢吞吞把话说完,楼岸就赶忙慌张地将手一扔,啪地丢在了榻上。
空气静了两秒。
楼岸眼神带着点心虚,他撇过头轻咳了一声,强装镇定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姒荼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
看着楼岸微微绷紧的下颌,他试探性地回答:“在......你抓着我的手准备抬起来的时候?”
楼岸僵住了。
那刚刚他像个变态一样把他的手闻了又闻,还盯着看了半晌,岂不是都被他看到了?
一阵窒息的沉默,楼岸再也装不了见了鬼的淡定自持,急急忙忙交代了一句:“吃食茶水都在你手边的桌上。”就匆匆离去。
姒荼看着眼前少年颇有些慌不择路地模样,张了张口,有些茫然。
这,是怪自己醒太早了吗?
他,都不问问自己是什么人,缘何至此的吗?
就,这么放心的把他一个人留在屋中?
准备好的腹稿没能用上,姒荼叹了口气。
他还没来得及向对方道谢呢,不管那少年是出于什么目的救了自己,好歹是救命之恩。
虽说他也并非什么好人,但有恩必报这点规矩还是懂的。
罢了罢了,他这伤势短时间内恐无法痊愈,若强撑着回了教里,指不定又要被那群老狐狸掀起什么风浪。
瞧着此地十分幽静偏僻,也是个好地方。他不若在此将养几日,报了那少年的恩再离去。
他倒也不担心这少年提出些过于苛刻的要求,在滚下山坡前他就观察过,此地应是那楼家的后山。
这小公子一个人住在这后山荒芜之地,清净倒是清净了,但却显得有些爹不疼娘不爱。
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小公子,恩情最好报了。
无非是帮着惩处平日里欺压自己的兄弟仆人,或者要些绝世功法剑谱。
都挺好办,功法剑谱,教里有的是,偷出来给了便罢了。
天色暗淡,自以为拿捏了少年人心思的姒小荼有些困倦地眯了眯眼,暗自拍了板。
嗯,就这么定了。
明日他再去问问那少年想要些什么。
宝贝们点点收藏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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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本座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