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镇gl 第6章 第 6 章

“豆子，婶婶为什么会睡在那个姐姐的屋子里？”

归程的路上，兰秧带着小豆子翻上一块长满灌木丛的沙土采摘野莓。

小豆子小小的身子隐藏进荆棘刺笼里，很久不见动静。

这小丫头就是这样，见到好吃的东西，就走不动道。树莓正当季节，不早不晚，火红的小果灯笼似的一个连着一个排在枝头上。

那诱人的样子，让兰秧也忍不住摘了几个尝尝。

小丫头很快从刺笼里匍匐爬了出来，嘴角还犹带着鲜红的汁水。

兰秧不由得失笑：“还没吃够么，留一些明天再来摘吧。”

“明天就没有了。”小丫头拒绝得理直气壮的，这果子若是遇到大雨，一夜之间就会全部覆灭，她一定要吃个尽兴。

趁她摘得兴起，兰秧再次问道：“小豆子，婶娘问你呢，今天我为什么会睡在那姐姐的床上。”

“因为姐姐就在那里呀，她看到我了。”小豆子把果子塞进嘴里，说得含糊不清。

“姐姐看到你，所以帮忙把婶婶带到屋子里去了，对吗？”

“嗯嗯。”小豆子连连点头。也许这话跟她记忆中的场景有所不同，但对小孩子来说，左右都是这么个结果，过程根本无关紧要，也不值得记住。

兰秧坐下身来，揉了揉酸痛的小腿，望着已经偏西的太阳，叹道：“要是我能跟你一样，靠着幼小和天真便能和她做朋友就好了，现在这个样子，只怕她避之不及。”和小孩子做朋友，是不需要太多顾虑的，她们没有心机，只要得到一颗糖便会满心欢喜，便是你伤了她，她也不会记仇，更不会想着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小豆子听不懂这话里的意思，但她懂得什么叫朋友，她看得出兰秧眼里那失落的情绪。她虽然什么也没有说，可已在心里暗暗埋藏下一个决定，她要让那个漂亮的姐姐和她的小婶婶当朋友，这样她们三个便能常常在一起玩耍了。

“兰秧，卖的椒钱呢。”

刚到柴房还未来得及喝上一口水，姚婆子便推门而进。

兰秧指了指案子上的那一抱铜钱，不敢多出一声。

摇婆子抓起铜钱数了数，声色顿时尖利了些：“怎么还不到五百文钱，是不是你又在路上跌洒了？”

兰秧连连摇头：“没有，就是这么多。”

姚婆子本想抬手打她一个巴掌，不料牵扯到了肩膀上的旧伤，不由得哎哟连天，稍时缓个劲来，这才恶狠狠道：“你要是敢昧下钱，看我不打死你。明日送椒后，去买壶酒回来，二郎的生辰到了，可不能过得马虎，我要是听到一声抱怨，你就别想吃饭了。”

兰秧诺诺应是，待到姚婆子揉着肩膀离开，这才舀起缸里的泉水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她觉得唇齿间有种清清凉凉的感觉，挨到水后，喉间冒起的寒气，更是让人直抽冷噤。

她嚓嚓切着芥菜片，刀工快速精湛。农家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应季的蔬菜总要吃得集市上的菜农都罢了市，这才该换下一茬成熟的蔬菜继续吃。

姚二郎不知在哪里捡了两个佛手瓜捧了进来：“这是王婶家菜园子里头摘的，正好今天换个菜样吃。”他说着，从兰秧的背后挤到水缸边去，把那两个瓜搁到陶瓮里清洗起来。

稍时又拿着瓜挤了出来，身子依旧贴得兰秧紧紧的，厨下本就狭小，多了几个人便周转不开，以往都是麻姑烧火，她做饭，用不着互相挤来挤去。

当姚二郎第三次走进去舀水，兰秧终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她捏紧菜刀，感受着他身上喷拂出的汗馊气，别过头去竭力忍耐着。

姚二郎却不急着离开，他拿着手指轻轻触了触她的手臂，没话找活的问道：“你切的这是什么菜？”

兰秧想要抽身躲开，却被他按住了肩膀，那硕大的酒糟鼻探伸出来就搁在她的目下，她仿似看到了刚被耕牛翻好的稻田，一块块的泥土从泥水中支棱出来。

“你身上好香啊，是吃了薄荷凉糕吗？”

兰秧跳起身来，手拐子用力打到他胸腹处，借着他闷哼退步之时，闪到灶前的柴火堆旁。

她双手握着菜刀，戒备而憎恶的看着他。

如果她表现得太过懦弱，这个男人只会得寸进尺。

姚二郎鼻间挤出个冷哼，解下腰带，转身从小门钻出，进了牲口屋里。

即便他已经离开了很久，兰秧还是不想回到原来的位置去切菜，仿佛那里还留存着他的气息，一经沾染便再也清洗不掉了。

晚间，姚大郎带着醉意，哼着小曲，一脚踢开了半掩的大门，人还未进来，便大声嚷道：“把今天的椒料钱给我。”

姚婆子正在和姚二郎对桌而食，听到这话来不及抹嘴，便把钱从怀里掏了出来：“都在这儿呢。”

姚大郎拿起钱来掂了掂，一下子暴怒起来：“怎么只有三百文，那篓子精椒少说也有五百文。”

姚婆子乜眼向二儿子投了个眼风，随即老脸一皱，扯起嗓子干嚎起来：“兰秧拿回来就只有三百文，那瘟猪在路上跌了一摔，把半篓子精椒都打倒在渠沟里去了。”

姚大郎一听，火冒三丈，抓起钱就往厨下跑去。

彼时兰秧和小豆子正在灶头上就着一点菜汤咽食粗粝的杂饭。

不一会儿，哭声便从厨间传来，小豆子的哀嚎中，还夹杂着兰秧的求饶。

姚婆子淡然转过头来，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菜瓜嚼着。

姚二郎道：“娘，你这是昧了多少？”

姚婆子把筷头凌空夹了两夹。

姚二郎了然的笑了：“还是娘疼我，知道给我留些私房钱。”

姚婆子嘴巴缩瘪成了一团，在儿子的夸赞中高傲地仰起头颅。烛光下，黑色的面皮，薄削的下颌，粗短的眉头，雕造出一张刻薄十足脸。特别是那双往里凹陷的翻了三道褶的眼睛，真是毫不保留的遗传给了姚二郎。

楼屋里，常有老鼠出没，它们似乎闻得出弱小的气息，从不去招惹楼下的两个大男人，专在这妇孺的床铺里打转。

小豆子从兰秧宽松的衣服下摆钻了进去，从她前襟里冒出头来，整个人火团似的贴在她肉上，比起炎热的夏夜，她更怕老鼠咬掉她的脚指头。

兰秧搂着这么一把小骨头，真是哭笑不得，两个汗呼呼的身子相偎着，静候着从破烂的窗纸里透出的夜间的凉风。

隔日，是个阴天。

兰秧背着精椒走进椒坊里，惊讶于今日的人竟然并没有昨日多。

旁边放担的一个老者敞开短衫，露出腰上嶙峋的骨头，他一面拿箬帽扇着风，一面向周围询问的人解惑：“雨季快要到了，离得远的人都在摘椒呢，若不尽快摘下，恐怕要全部沤烂了。”

兰秧闻言，抬头看了看天，云层厚厚的，像汲取了无数的水，正在等着倾盆而下。

姚家还有几块椒田未摘，看来明日她也得连夜把它们都摘下。

快到晌午了，依旧没有轮到兰秧称椒，新来的小伙计似乎认不准称的刻度，不时要把陈管事唤来帮忙细看，时辰渐渐的被耽搁了。

大人还忍得住，小孩子们又将哭闹起来，因为他们早已饿得饥肠辘辘。

“婶婶，我想吃发糕。”小豆子揪着兰秧的前襟，又是一副委屈得快哭出来的样子，她的嘴角还有昨日挨打后留下的破损，半边脸亦高高的肿起，看起来真的可怜无比。

“等卖了钱再吃好么，卖了钱就可以吃发糕了。”

虽然这安慰暂时止住了小豆子肚腹的鸣叫，但是收椒的小伙计们可挨不得饿，他们受雇于林家，向来是衣暖食饱的，一点小挫折都受不得，还未到饭点，就一哄而散吃饭去了。

看着他们陆续进了院门边的一间大屋，那屋子里不时飘散出饭菜的香味，兰秧咽了咽口水，羡慕的叹道：“真好啊。”

有饭吃，有衣穿，每月还有工钱，这天下最好的事都被他们占尽了，他们必定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

兰秧正想得入神，突然小豆子挣脱开她的怀抱，往前跑去，一下子扑到一个人的腿上。

兰秧站起身来，只见那姑娘弯身抱着小豆子走了过来，向她点头问候道：“怎么，今日还未曾收得椒么？”

兰秧觉得她说话文绉绉的煞是好听，可却听不懂其中的意思，只是有些害羞地盯着她，为着小豆子脏乎乎的小手污了她的衣裙而感到难为情。

她真是好看啊，兰秧在心里默默的谓叹，有钱人家的姑娘，老天都会多眷顾一些，不单要给她好的家世，还得有一幅配得上好家世的容貌。

“姐姐，我好饿。”小豆子喃喃道。

兰秧闻言虎了脸：“忘了婶婶刚才说的么，卖完椒才可以买点心。”

姑娘转头向那门外看了一眼，笑道：“看来他们一时半会不再回来了，你们要实在饿得慌，就到后院里来吧，我那里正有些点心可以垫垫。”

说着抱着小豆子就绕过了影壁不见了身影。

兰秧踌躇了些时，没有其他的法子，只得跺了跺脚，跟了上去。

“你的脸这是怎么了？”趁着小豆子狼吞虎咽之时，姑娘拿手指点了点她微肿的嘴角。

小豆子直言不讳：“爹爹打的。”

姑娘抬眸，似刀锋般，刮了兰秧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兰秧扭住衣角，甚是难堪，都怪她没有保护好小豆子，这才让她受了这些痛苦，别人怪罪她也是应该的。

小豆子连吃了几块点心，不再嚷着饿了，像只多舌的小麻雀叽叽喳喳个不停。

“姐姐，我的小婶婶想和你做朋友，你愿意么？”

“哦？”姑娘轻笑了一声，声音显出点玩味来：“是真的么？”

兰秧的脸霎时红得像熟透了的野莓，碰一碰就得掉落到地上去，她实在没想到小豆子竟然这么大胆。

“小婶婶好可怜的，除了我都没人和她说话，她每天晚上都悄悄哭。”

姑娘坐在书桌后，伸展着纤长的身姿，扭动着疲惫的颈项。她自然不会想和这样的农妇做朋友，可她喜欢小豆子的天真无邪，为着想逗逗她，看到她的笑容，便随口答应下来。就像商人应下本就不合理的利钱，当你以为自己占了便宜，实则一切早就在她的计划之中了。

当然，这位姑娘并不会把商人的那一套用到一个卑贱的农妇身上，她不过就是逗一只猫，并不期待对方会真的放进心里：“好啊，往后我和你婶婶就是朋友了，你们可以常来找我。”

但是这样的话，那些天真实诚的妇人却是会信以为真的。

“我们是朋友了。”兰秧压抑住快要狂跳出来的心，整个人如浮在云端，飘飘然不知所措。

她们是朋友了，她对老天恳求的话语，似乎有了回报。

外间向起了收椒的竹板敲击声，那声音洪亮而急促，隔着院墙传了过来，足已见得击板的人，必定已经酒足饭饱了。

“你去吧。”姑娘淡然的向新结交的朋友下了逐客令。

兰秧抱起小豆子退到门边，她斟酌了良久，还是鼓起勇气问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姑娘怔愣了一会儿，似乎并不想把自己名字随便告诉别人。

“林怀赋。”她道。

这个名字她实在不喜欢，它凝聚了长辈们太多的期望，可她只是个女子，并不能考取功名，无法让林家从她这一代慢慢往仕宦之路上靠拢。

不过她从来不自怨自艾，既然考不了状元，那成为一代巨贾也是好的。那些边门亲戚，不要肖想能靠着吃绝户，分割林家的所有财产。她不但会让他们捞不到一点好处，反而要榨干他们的所有银钱，让他们从此见了她只能俯首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