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刻,不知是哪里传来了一声高亢的鸡鸣,把正在睡梦中的人猝然唤醒,但眼前是朦胧的黑,无垠的暗,一切都看不真切,醒来的人盯着帐顶便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兰秧伸手往身侧摸去,直摸到一处黑色的毛发,毛发下是喷着热气的小脸,她细细的摩挲,感受那鼻梁嘴唇的稚嫩。
初晨的空气有些阴冷,立秋刚过,炎浪已经不再眷顾这个多难的小镇。
她拉过腿间的薄褥轻轻搭在小豆子肚子上,做完这一切,残存的睡意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犹疑了半晌,把手又往远处伸去,想是快碰到床沿边了,还是没有碰到那支棱起的人形。
兰秧不觉有些疑惑,她微撑起身,伤口拉扯的疼痛让她忍不住想尖叫,她死死咬住手背趴下身来,等那痛劲过去,这才又继续探出手去触摸。这次她往前蹭了一些距离下颌已经触到了小豆子的头顶。
然而还是一无所获。
这下她由疑惑变成了惊吓,难不成这姑娘被她们挤到床下去了?想到这里,她愈发着急,也不管动静大小,把手按到外侧的石枕上。
“做什么?”一只手钳住兰秧的手臂,说话的人声音清灵带着惶然,想来睡意全都被这突来的意外吓走了。
兰秧尴尬不已,幸而黑暗掩盖了自己的无措:“我以为……”她有些磕磕巴巴的解释着:“我以为你掉下去了。”
林怀赋用力挥开她的手,她翻了个身,玉簟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我还不至于睡个觉把自己睡到地上去。”
兰秧退回自己的位置,把身子蜷缩起来,这床虽大,睡三个人还是有些局促了,虽然中间那人是个小孩,但孩子最是睡相不好,他们天生好动,翻来覆去没个正形。
“小豆子最是怕热,喜欢踢床踏被的,你有没有睡好?”兰秧小心翼翼的问道。
那厢很久没有回话,在兰秧误以为她已经睡着时,却突然传来声音,有些不耐的,烦闷的,又带着些微□□感:“我睡得很好。”
兰秧轻轻笑了一声,她把那双大大的眼睛从床顶,慢慢移到右侧,努力在想像中描绘她身体的轮廓,她们贴得那么近,一伸手就能触到。
可又隔了那么远,中间隔着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
便是这么早,天色还未擦白,椒坊中就有不少人起了床,隔着一个院子,一道院墙能清晰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他们都是养马洒扫的下人,向来就是起这么早的,今日要走几艘船,那些犯了事的小厮不能留在这里,免得遭人报复。”
林怀赋一时清醒,难以入眠,便颇显随意的解释了两句。
兰秧闻言心中却如压了一方重石,整个人坠入河里,越陷越深:“你也要走么?”
天色微青,透过窗纸像敷了一层月亮。
林怀赋转过脸来,摇晃的影子透在了帷帐上:“也许不会那么快。”
“什么意思?”兰秧这下来了精神,顾不得颈间的疼痛,侧撑起身子,在帷帐上投下一个更为深刻的影。
“陈管事要被送往流江城的府衙受审,那宋知府是林家的旧识,自然要祖父回去帮忙周旋,我实在起不了什么作用。如今武镇受灾严重,椒树不知损毁如何,我总要去四处看一看才是,而且祠堂的事还未完,我不能半途而废。”
兰秧哪里懂得她话中的意思,单是听到她暂时不会离开的消息,就已经激动得快发疯了。
“太好了。”她忍不住喃喃而出,等到要捂嘴时已经太晚了,那话早被人听了个透亮。
林怀赋道:“你不想我走罢?不对,你是不想回那个家。我可要提醒你,遭灾的椒农我皆一视同仁,绝不会对谁有偏驳。”
兰秧无奈道:“我知道,我也不在乎这些。”
姚家落迫到什么地步,她实在是不想在意,他们在她的身上得不到好处,恐怕要把主意打到小豆子身上去。
“老太爷把小豆子带到武镇是什么意思呢?”
林怀赋道:“他本想把她带回流江城,被我劝住了。”
“为什么?”兰秧喉间一哽,有些不是滋味。也许在那人看来,庄农家的妇人和孩子,就是一个天大的麻烦,她们会纠缠,会敲诈,那些家人更是无法摆脱的毒瘤,轻易可怜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