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漆黑的天幕上,繁星闪烁。
空气中隐隐传来酒醪的酸香味,这股味道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碗中的清粥腐坏了,因此锦儿一面喝着,一面不住的拿到鼻下嗅闻。
兰秧看她这般疑神疑鬼的样子实在滑稽,忍不住笑出了声。
锦儿也失笑道:“天这么热,这粥应该是坏了。不过……”她试探着又喝了一小口,细细品味道:“不过味道倒是没什么不同。”
“没有坏。”兰秧给小豆子挟着菜,为着她能这么安静的吃饭而欣慰,看来这个孩子被折腾一天,早已饿坏了。
“你怎么知道?”锦儿见她这么笃定,可空气中的气味骗不了人,只能撇了撇嘴:“你在家恐怕也没少吃酸了的饭菜,习惯了自然就分辨不出好坏。”
这话倒也没错,不过……
兰秧折过筷头,指了指窗棂外,那里正有一轮明月挂在芭蕉林叶之上。
“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隔壁两个小丫头拎了一壶酒回来,现在可能正在点炉子筛酒呢。”
“原来是这样。”锦儿恍然大悟:“难怪一直觉得这味道是热的,这样的天喝热酒,她们也不怕把喉咙烫伤了。”
兰秧见小豆子吃完饭爬下了桌子,顺手用布巾抹过她的嘴角,带去残汁碎屑。
锦儿看兰秧心情尚好,似乎全然没有被今日发生的事所挑乱思绪,一时欲言又止,直到碗中的清粥都被划拉成了米糊,这才鼓起勇气问道:“今天小姐说的那个话,你一点都不觉得害怕么?”
“害怕?”兰秧听到这话,不觉回想起椒坊那人说话的样子,笑意浮上眉梢,简直有些羞怯了:“她救了我,我报答她,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没什么害怕的,我更怕的是,她什么都不需要。”
“啊?”锦儿一脸怔愣,不单没有听懂这话里的意思,还不知道她这开心从何而来?
那可是要丢性命的报答,如果旱情越来越严重,武镇的百姓把罪责全然归咎到她头上,小姐为此真要她去祭河,那时她是跳还是不跳?
不过,再多的忧虑,在劫后余生的快活下,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平常里锦儿总要嫌弃小豆子睡相不好,让她睡不安稳,有了这段过命的交情,她倒乐意和小豆子待在一处了,两个人在床上嘻嘻哈哈打闹着,拍打蚊子的巴掌声,清脆而又响亮。
一排边房里,此起彼伏的吵闹声,要随着更鼓的敲响才会安静下去。
兰秧坐在窗前,守着那盏摇曳的孤灯,在夏夜的喧嚣中,默默的胡思乱想着。
她惊觉自己已经把姚家从记忆中逐渐抛除了,她变成了那些脑子里做着春秋大梦的小丫鬟,把这短暂的仆从生活当成了长久的生计,妾想着安宁是一成不变的。
可是到了九月,又该怎么办呢?
灯芯噼啪炸开,油星溅到了手背上,泛起微灼的疼痛。
她回头望向床上那横七竖八躺着的两个人影,她们还在喁喁作谈,可嗓子里开始带着睡意的朦胧低沉了。
兰秧站起身来,探手取下撑杆,关上了窗格。黑暗瞬间侵袭眼眸,那一湾星河闪烁的光影,却残存在了脑海中并溶进了梦里。
一连七日烈阳高照,天空万里无云,毫没有一丝要下雨的迹象。
晌午过后整个林宅便陷入了死寂之中。
除了那无休无止的蝉鸣,找不出一丝人气。
兰秧便是起得再早,割完马草回来,也免不了出一身的汗。
这粘腻的汗渍要直到晚间回房,才能得已囫囵清洗。人人擦身而过都能闻到一股沤馊的汗味,对于身处闷热马厩的兰秧来说,这种感觉实在是糟透了。
她向来忍受得住苦楚,可那身上的瘙痒却无时无刻都在折磨着她,让她生出几句抱怨来。
“这几日取的水只能洗脸冲脚,想擦一擦身子都不行,早上起来凉席像长在了背上一样,一揭就脱一层皮。”
锦儿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水都要尽着前院的用了,才轮到咱们呢,后院里那口井,听说几天前就枯了。”
兰秧无奈了,只能苦笑道:“要是咱们能进前院就好了,我记得那边园子里有个小池,里面养了很多鲤鱼,就为了那池鱼,水应该也是不会任它干涸的。”
锦儿瞪大了眼睛:“你还真是敢想,只怕还没进那道门,就被杜管家让人把腿打折了。”
晚饭后,兰秧哄着小豆子先睡了,一个人拿了些衣物,卷放在枕边。
锦儿在睡眼朦胧中,只觉得那灯影一直在眼皮上摇曳不定,扰得她心烦意乱,她睁开眼看到兰秧就坐在床边拿着蕉扇在给小豆子驱赶蚊虫,并不时拿眼觑着窗外。
更鼓便在这时敲响了。
“兰秧,你不睡么?”
兰秧抿了抿唇,掩下自己神情的异样:“你先睡吧。”
锦儿翻了个身,一种不安的情绪笼罩过来,让她猝然清醒,她抬起头来急声道:“你不会真要跑到前院去吧?”
兰秧用手拨弄着枕边的衣衫,没有说话。
锦儿以为自己猜中了,焦急道:“你可不要再做傻事连累了我。”
兰秧正想说话,忽听见窗外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连忙吹灭了一旁的灯火,翻身躺在了床上。
两个拿着灯笼的仆妇从屋后的小径上行来,在暖黄的窗纸上投出巨大的影子,待那影子拉长直到消逝,兰秧这才又坐起身来。
“兰秧,别为了一时痛快,又闯出祸来,小姐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容你一次两次,绝不会再有第三次了,何苦非要在老虎嘴边拔毛呢。”
“我只是……”兰秧犹豫着开了口。
锦儿扑身过来,拽住兰秧的衣襟。她可不想再被兰秧连累,以致于被赶出宅子去。
兰秧轻声安慰道:“我是去马厩,那里的水瓮里应该还有些残水。”
“那水这么脏,你也敢用?”
“总比现在这样好吧,我身上全是草灰,比蚊子咬还难受,实在是睡不着。”兰秧作势便要起身。
锦儿愈发用了点力道,她小心翼翼从小豆子身上跨过,然后搂紧兰秧的臂膀:“不许去。”
兰秧无奈道:“那怎么办?”
锦儿默然想了半晌,怕兰秧贸然出门惊动了那两个巡夜的仆妇,只得先出个主意按捺住她那烦郁不堪的心情:“浣衣房的池子里,我每天傍晚都要放满了水才离开,为着早起不用那么疲累去打水。明天我把那房门留着,你夜里悄悄去洗,如果被人发现了,就说是忘了锁门,怕那水被人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