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镇gl 第14章 第 14 章

再醒来时，屋子里已是昏暗一片，纱帐映出的灯光朦朦胧胧的，耳畔静谧无声，鼻间闻到的是淡淡白兰花的香味。

兰秧轻轻撩开帷帐，把脚小心翼翼地往地上探去，寻找着自己那双破烂的布鞋。

许是动静闹得过大，不一会儿就有丫鬟近前，低声问道：“你醒了？”

兰秧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她回身整理着床上团皱的被褥，小豆子已经不见身影。不知道她现在身体怎么样，兰秧担心不已：“那个孩子……”

“小姐带着她到院子里玩耍去了，再过一个时辰椒坊将要关门，你身子若是好了还是尽早回家吧，免得夜路难行。”丫鬟把干净的衣裳放在床边的几案上，自己便退了开去。兰秧跟随着她的脚步把目光放置在门边。

太阳已经西落，光线游移到对面的厢房顶上，虽然依旧是那么亮人眼目，但在边缘开始敷上了橙黄的影。化尽的冰，凉气不再，温吞的风已不会带来躁人的暖意。

时辰恐怕已经很晚了，这个时候回去，不用想也该知道会遇到什么。

搁在渠桥下的那篓椒，只怕早被人侵占去了，无椒无钱还带不回姚二郎吩咐的酒。

逐渐清醒过来的兰秧，为着脑海中涌来的无数黑暗画面，感到心灰意冷。

她好像从来不知道，新的一天为什么会惹人期待。

每一天都会有新的害怕压抑着她，每一刻都有新的未知苦难在等待着她。

如果她能一睡不醒，那就什么都可以解决了，老天又非要留着她这一条命，好似就要冷眼看看她究竟能撑到什么地步。

她站起身来，带着初醒的那抹恍然无力，跹步来到门前，看向院子里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她们正在攀折屋角开得繁盛的白兰花，香气便是从那里散发而来的。

淡淡的，馥郁的，带着点花椒独有的酥麻感，但又绝没有那种冲人的攻击力。

东陵镇的人喜欢用这种花来泡酒，然后擦到手腕脚踝间，让香气持续散发，不但可以驱蚊解毒，还能给自己和旁人都带来甜蜜的愉悦感

小豆子依旧有些无精打采，但她很开心，仰着脸看着林怀赋把手伸进茂密的树叶丛中，很快一朵开得张牙舞爪快有她脸那么大的花朵便被摘了出来。

来不及惊叹，细长的花瓣，未经触碰，便像灶里的火星般四散开来。

盯着光秃秃的花梗，两个人都挫败地叹息了一声，继而吃吃轻笑起来。

真好啊，兰秧低下头去。

小孩子天然就能轻易靠近那些只可远望的人，仅凭一个天真的笑容就能收获别人求之不得的友谊。

“婶婶。”小豆子看到了她，迈着小步子跑了过来，一把扑进她的怀里。

“你身子好了？还难受么？”兰秧抚弄着她稀软的头发，感受着她的依恋。

小豆子皱了脸，小声抱怨：“不好，姐姐说不能喝冰水。”

“她身子还虚弱，吃不得冰。”林怀赋走了过来，一身藕合色的锦衫，下着逶迤于地的白色水绫长裙，弱柳扶风的样子，说话却仿佛含了根刺，她的美貌也像这白兰花一般，香气中沁着那么一点蚀骨的麻意。

“谢谢你。”兰秧微微颔首，有些羞怯，有些慌乱：“天晚了，我们得走了。”

林怀赋抬眼觑过移到远处的天光，垂眸把目光放到兰秧的脸上，眉头几不可见的微蹙后，又转过头去。

兰秧抬手触了触脸上的疤痕，似乎结了痂，传到指腹上像是粗粝的沙石磨痕：“会好的。”她喃喃道，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林怀赋轻啧了一声：“你既不要钱，也不去拿药，若是真留了疤，可别又可悔怪罪我。”

呵，兰秧扬起苦笑：“不会。”

她抱着小豆子出了椒坊，明朗的夏夜傍晚，晚风把清水河氤氲的水汽传送到整个镇上，这舒爽的阴凉将所有人都唤了出来。小巷子里妇人们背着衣物沿河道而下，要趁天黑之前把堆积的衣物清洗干净。

卖椒后的农人，站在街角谈论今年的收成，彼此托出手中的铜钱，带着点不甚满意的神气，抱怨着付出与收获不均，但他们应当是满足的，因为篓子里装满了采满的货物，手上的是余下所得，至少回家去，不用为明日的温饱焦愁。

不知不觉来到渡口边的酒铺，劳作了一天的椒农船工，占据了桌子的边角，坐满了栏杆旁的石墩，一面喝着烧酒，一面看着河面上来回穿梭的船舟，那一舱舱青色的椒子，即将被送到对岸的晒椒场。

等到运往流江城时，就变成了红褐色的干椒香料。

兰秧站在渡口边的台阶上，怔怔的望着对岸，思绪翻飞。也许只是隔了一条河，远方便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那是姚家人到达不了的世界，她多想变成一只鸟，停驻在送椒的船舫上，沿着轻柔的流水，到达她从未去过的地方。

修筑在连绵崇山之中的流江城，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能否容得下她这么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妇人。她的容貌在鞭痕下，彻底失去了年少时的光韵，予她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如果从此失了姚二郎的觊觎，那林怀赋还真算得上她的救命恩人了。

“婶婶你在笑什么，我们要买酒吗？”小豆子从她怀中侧转身子，把额头抵埋进她颈间。

兰秧回过神来：“买酒？”她觅着酒香看向那沽酒的妇人，随即摇了摇头：“我们不买酒。”

“那我们回家么？”小豆子问。

“你想回家么？”兰秧反问道。

小豆子拿手指戳弄着林秧衣襟上的一个破洞，眼睛里失了往日间欢悦的神采，她虽喝了药，但身子依旧虚软，她不懂得什么叫难受，只知道大人的情绪忧扰着她，困惑着她：“我不想回家。”

“不想回家就再待一会吧，太阳就快落山了。”兰秧幽幽道。

既然要去面对黑暗，索性就多看看光明，看看夕阳下的风景，把平和的心境再稍留长一些。

“兰秧，你在这里做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归家去？”

兰秧听到熟悉的声音，回过头来，未语先笑：“叔公。”

武安提着酒壶，看了看那酒性上来，呼喝杂乱的人群，担忧道：“快回去吧。”

兰秧默默看着他手上的酒，心里忽而升腾起一个念头，那个念头把她脑子里的阴霾一下子驱散了：“叔公，你借我一吊钱买壶酒吧，我把打酒的钱弄丢了。”

武安闻言，连忙摸出钱来：“钱你拿去，不用还，只是这么晚你还未归家……”

兰秧道：“没事，我这就回去了。”

武安因着有别的事要办，只得与她暂别，幸而夏日的天，黑得较慢，不等完全暗下来月亮便会升起，有月光相伴，夜路应当不会太难走。

提着酒，走在归程的路上，晚风吹过，椒林沙沙作响。临近镇上未经枝剪的椒树林，树冠上总是像笼罩着一层黑色的雾气，那是成群结网的蚊瘿。

兰秧一行走，一行回头。

像是在警惕后面会有人跟上来。

小豆子走了没几步，脚便迈得迟滞了些。兰秧抱起她，急往渠桥下奔去。

走了约莫一刻钟 ，来到今晨放椒料的那个桥洞下，果不其然，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兰秧冷哼，反正好运气总是不会出现在她身上。

既然已经注定了回去将面对怎样的毒打，索性就豁出去了。

她拍开坛子上的泥封，还未凑近，一股浓冽窒人的酒气便扑面而来。

不用进喉，脑子已经开始熏熏然了。

“婶婶，你要喝酒么？”小豆子疑惑中带着点惊恐，她深知喝了酒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就像她爹爹那样，失去了人性，成为一头可怖的野兽。

“别喝。”小豆子声音里已经传来了颤抖的哽意。

兰秧心中酸痛，脸上却还挤出安抚的笑容来：“别怕，婶婶就是太难受了，只喝一点，也许喝一点心情就好了，也就有力气保护你了。”

她咬牙，抱起酒坛子，狠狠地灌了一口。

猛烈的辛辣感像是火一样，从喉间一直烧到腹中，炎浪在腹中翻涌，又沿着喉咙烧到头皮上去。

她俯下身，呛咳不止。

小豆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声在这清夜里传得很远，像是苍漠里的狼嚎，被风卷得带了点凄厉的回声。

然而火熄下来，换来的就是暖暖的，飘飘然的舒畅，耳目前所未有的清明，一切景致都像放大了一般触手可摸，蟋蟀从草叶上滑落的声音也清晰可辨。

“婶婶。”

小豆子惊惶已极，抱着兰秧的大腿瑟瑟发抖。

然而兰秧不为所动，她又举坛喝了一大口，待到那股烧灼感消褪，她呵呵笑将起来。

真好，她感觉自己真的有勇气面对所有的一切了。

翌日。

兰秧从混沌中醒来，天已经大亮，太阳明晃晃的照在她的脸上。

头上传来沉闷的疼痛，那是宿醉后的不适。

“这是哪里？”眼前似屋非屋四堵泥墙，头上是豁了口的草顶，有牲口的呼噜声从旁边传来。

啊，她惊叫一声，跳起身来。

这里是姚家的牲口棚，她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她慌忙低下头，身上衣物尚还完好，只是有无数泥沙干结在胸口。脚下是草屑和着大堆的木柴块。

最为恐怖的是，她的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把斧头，斧头的铁刃深深嵌入撑顶的木柱上。

天啊，她这是做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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