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律刚刚苏醒,眼神有些空洞。
他脑子里还存着陈古楠那句没头没尾的话,眼下又瞧见了这幅和乐景象,一颗心同时也软成了刚弹过的棉花,蓬松暄软,被这孩子一吼,整个人都吓了一跳。
这小男孩看着岁数不大,尖利的童音响起,温律下意识地朝一边看去,便瞧见安裳鲤正一顿一顿地迷茫地眨着眼睛,分明也是刚醒来的模样,二人对视一眼,还未开口,倒是一旁的少女先出了声。
“你俩胆子挺大啊,那么大的浪,还敢乘那扎都扎不好的竹筏,要不是我阿爹在打鱼的路上瞧见了你俩,你俩估计现在都到鱼肚子里去了。”
温律这才彻底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正要开口时,又眼尖地瞥见了自己那已经**的包裹,它的口子被湍流的河水冲的松松垮垮,丢了不少东西,包括那两件四两银子的短衫短裤。
“哦对了,我爹说看见你俩的时候,那东西就已经丢了不少了,可不是我拿的啊,不过好在银子没有丢。”
少女见他望向了湿答答的包袱,便走到桌子边,对着他说:
“幸好你们命大,不然你们坐的那个破舟,早在冲下来之前就破了…哪里还能撑的到等人来救你们。”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还一边给他们一人端了碗热乎乎的汤来,那男人也只宠溺又无奈地笑笑,打断了她的话:
“来者是客,我呢,叫卢茗,看你俩的装扮像是外地人,来这儿是准备干什么啊。”
温律接过了汤,道了声谢,闻言答道:“我们是想…找白泽都都主。”
“哦~找她啊。”
卢茗拉长了声音,又点点头,还没等温律他们再次开口,便见自家女儿小鹿般蹦蹦跳跳地跑远,只是一条腿略有些瘸,不仔细看倒也发现不了,等回来时,手里便多了两件打了补丁的短衫短裤。
“都主人好,每到暮春,来找她做生意的人也多,你们这样的,我也见了不少,不过我们白泽都讲究个入乡随俗,你们若不嫌弃,先穿着我阿爹的旧衣出去吧,等到了镇上,再添新衣也不迟。”
安裳鲤自幼长在天行观,见多了以物易物或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交易,见这姑娘毫无防备地拿出了两件衣裳,当下便要拒绝,还是温律先一步笑了笑,接过了衣裳。
“不嫌弃不嫌弃,多谢卢姑娘。”
卢茗无奈一笑,自家的小丫头一直都是这样热心的性子:
“那你们先去换衣服吧,待会儿,我为你们指路。”
“多谢多谢。”
温律笑笑,和安裳鲤进屋后,忙摸了下衣袖的暗兜,这才长呼一口气,找出了几两银子放到床上。
“看来我们这次还真是遇到好人了。”
安裳鲤瞧见他放了银子,也略略放下心来,背过身去,先一步换好了衣裳。
“待找到王玉莲,我们便直接询问妖树的位置么。”
“对,古楠的事……不能再拖了。”
说话间,温律也换好了衣服,重新扬起了自己那一贯的笑脸,出去和卢茗好一阵的攀谈。
约莫三刻,二人便被笑容真诚的卢茗送出了村庄,手里同时还多了一卷粗制滥造的简易地图。
乡下人家,也只能做成这样了。
至于王玉莲的住处,也好说,从这里出发,向南约莫十五里,之后找到那张姓船家,花二十文钱坐船,到地点后再向西三里,到那屋顶上立了个雕着花的小酒坛的人家,便是王玉莲的住处了。
因着白泽都多雨,家家户户的屋顶都是斜斜的小坡,像个倒扣的三角形,王玉莲屋顶上的一颗酒坛便实在显眼。
温律二人几乎没怎么费力就寻到了这处,出乎意料的,王玉莲并不是那种整日待在屋子里或者是端着什么都主做派的人,她穿着一身和他们大差不差的衣裳看起来十分朴素,她弯着腰,清理着算不得干净的巨大陶罐,脸上挂着不少岁月留下的纹路,手上层层叠叠的厚茧也实在做不得假。
她轻轻抬头,温律他们还未来得及开口,她便先一步露出个慈祥的笑来。
“是朝廷派来的吗?”
“朝廷?” 温律有些疑惑,但还是答道: “不是。”
王玉莲看起来对朝廷有几分信任,温律和安裳鲤思虑了片刻,他们自认,还没胆大到冒充朝廷命官身份的地步,忙摇摇头,说出了实情,顺带恭恭敬敬作了个揖,显得一副十足老实的模样。
“妖树位置?”
王玉莲却不为所动似的,只是笑笑,又抬头望了望天边的云霞,转头便拿起了旁边菜案上的短匕,声音一如往常地温和。
“我也不大清楚,二位长途跋涉至此,想必早已饥肠辘辘,不如留宿在此,正好尝尝我腌的小菜。”
一句话说完,空气瞬间便凝塞了起来,安裳鲤的目光久久盯着那把短匕,最后先一步笑出了声。
“我怎么不知,普通农户家里做菜,要用如此锋利的武器。”
直到这时,温律才恍然间想起了船上那人说过的话。
“不曾有多少官员前往。”
若是他们刚刚冒认了身份,怕是就要死在这短匕之下。
王玉莲老实,却并不蠢笨。
“瞧着你们浑身上下的气派,不像是穷苦人家出来的孩子,你怎么知道普通农户家里不用呢。”
“我见过。”安裳鲤不理会她的询问,只简短答了几个字,便将那手帕取出:“我怎么都学不来你们那些弯弯绕绕的做派,索性直接拿出来,你自己看吧,何必再试探来试探去。”
裹着蛊毒的手帕被接过,王玉莲眉眼柔和一瞬,随即便把那东西捏在手心,轻飘飘开了口。
“白泽都富庶,来来往往商人行客,总有些个不怀好意的,我总该谨慎些。”
“至于妖树的位置…你们帮我做件事,若做得好了,我自会告诉你们。”
妖树害人多端,说是做事,实则是观察,看温律他们是否急着露出狐狸尾巴,两人显然想到了这点,对视一眼,便也欣然应允。
王玉莲派给他们的任务,便是看守碧海玄珠。
相传碧海玄珠是由一个仙人炼制而成,传承百年,所持者流光护体,万毒不侵,还可镇压毒气邪气,遇到危险时,亦可保护心脉,迅速痊愈。
真假暂且不论,重要的,是这碧海玄珠是这届映月逐流的奖品。上至六十八的老者,下至不到十五就被族里派来夺珠的年轻人,个个都铆足了劲要得这宝物。
拢共三关,一为走藤桥,细细一根藤索,旁边是巨大的激流和瀑布,摔下即为出局。温律轻轻松松的走过了这一关,虽说是走一旁的小路通过的。
但其他的人就不太好了。有的不是恐高,就是被一些心思歹毒之人,拉着一起掉下了瀑布和激流。
“放开我!!!我要去抢珠子给我女儿治病!!!放开!!!”一个女人被快掉下藤索的男人拉住了脚踝。她只好死死的抓住藤索,但无论女人怎么踢打都无济于事,男人只把她当救命稻草般,抓得死死的。
温律站在第二关的开始处,没有回头。听着那个女人的怒骂声和嘶哑的喊叫声:“有毛病啊!!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呜…我要拿珠子给我女儿治病…求求你,放了我!!”
忽得一声“扑通”,温律闭了闭眼,径直走向了第二关。
第二关是走玉莲,小小的一片莲叶,久站即陷,总要铆足了劲,飞身掠过,才勉强过关。若是中途没了劲,就会像一个老者一样,陷入泥潭,失去获得奖品的资格。这关不仅靠蛮力,还得靠智力。
第三关则是把玉莲换做了更细小的木桩,总得身边人拉上一把,才能过关。这就苦了那些独自一人前来的人了。但要是轻功极好,那就不怕了。
温律去过轻云阁,爬过要命的梯云道,乍一见这小孩子东西,便也饶有兴致地多看了几眼。
这时候,所剩不多的人已经来到了第四关。
四周激流潺潺,再往前,竟无一丝障碍,唯一张巨大的光屏横亘其间,有几个胆大的青年人向前,还没等碰到,就被一下弹开。
“看来要智取啊...”
正思考着对策,人群中便走出了一个模样清秀的少年。
旁边一个同样站在木桩上的少年与他对望了一眼,还未等温律反应过来,便见二人手拉着手,一人伸出手去,轻轻试探,另一人则紧紧握住对方双手,相视间,又是一句带着笑的。
“这几天伯母给你吃什么好吃的了,重了这么多。”
“要你管!”
另一人恼羞成怒般,回头瞪了他一眼,还未等那人再次开口,光屏便猛然将他弹开,幸亏友人将他紧紧拉住,也算险之又险地避开。
“幸好我拉住了。”
“…明明是我站得稳!”
打打闹闹,像极了当年说什么都要从他这里讨点好的陈古楠。
温律心头一暖,也忍不住低笑出声,正要抬头继续看时,只感到颈间一凉,一把锋利的剑便横了过来,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像是幻梦。
“把碧海玄珠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