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是最会骗人入套的,梦里好像什么都可以实现,无论是不切实际的想法还是不敢动手去堆造的作为,有荒唐的计划成为现实、有用虚伪谎言装饰平地建起的堡垒,梦到以前平凡的一切,倒是少之又少。
就算冷淡如他傅敬之,也入了套。
那天温度直逼38度,球场没有遮太阳的地方,他就坐在大理石台上等宁恕,头上还戴着宁恕的帽子,手边是宁恕的包和矿泉水。
宁恕打起球来完全推翻了平日里少动多静的体弱学霸形象,上天入地蹿得老高了。看着刚结束一场的宁恕婉拒了对方球队再来一场的热情邀请后,直朝着自己而来。
傅敬之熟练地将水递给他,宁恕则一屁股坐他身边,还吐槽了句“这石头太烫屁股了”。
傅敬之静静地看着他一口气闷完了半瓶水。
宁恕得到水后就跟鱼重新回到水里一样,立马从上天入地的猴变成了没有腿的鱼,他靠着球网,在傅敬之身边抱怨:“好热啊——好累啊,腿酸死了。”
傅敬之默了会儿,抬手取下一边耳机,戴到了宁恕耳朵上:“心静自然凉。”
耳机里缓缓播放着《Because Of You》刚好一曲毕了,紧跟着又是开头。
宁恕抬手调整了一下耳机,和记忆里一样,他疑惑傅敬之会不会就这一首歌来回听了一个下午吧?傅敬之如实回答,他歌单中只有这一首歌。
下一秒,宁恕就自然而然靠上了他的肩膀,傅敬之僵了僵。这不像十七岁的宁恕对他会做的行为,果然,靠着他的宁恕温顺的蹭了蹭他的手臂:“我要走了。”
傅敬之将宁恕揽进怀里,冷声警告:“不准走。”
宁恕在他怀里抬眼看着他,笑眯眯道:“我真要走,你拦不住我的。”
宁恕的变性,让他恍若又重新坠回深渊底处,没有安全感的丈夫立刻清醒,睁开眼,枕了一晚上的手臂已经麻了,偏偏罪魁祸首没有半点自知之明,背对着他缩在一块,安稳的睡着。
傅敬之心慌还没过去,后劲大。他伸手将人重新搂紧,怀中人察觉不到他此刻的难受,皱着眉,下意识的推搡着他。
宁恕脾气在什么时候都很好,除了起床气发作的时候。
吵到妻子睡觉的后果,就是被推下了床,腰被磕到了个印子。宁恕醒后,心疼的不行,偏偏傅敬之跟傻子一样,对于那处伤痕无比珍惜。
中午刚过,宁恕就拽着傅敬之上了车,本以为要去机场,车却行驶了半个小时抵达了同城的一家医院。
对于儿子伤情大过一切的母亲,都没细想为什么傅铭羽会跟他在同一个国域,就慌乱的进了医院。
时隔不久,也就半个月,宁恕就在病房里重新见到了傅铭羽。
病房除了傅铭羽还有另外两张床,每张床之间都被帘子隔开,傅铭羽的床位在最里头靠窗的那张。
宁恕走过去的时候,少年就穿着病号服倚在床上,窗帘被拉开了,阳光透进窗正巧洒在他身上。病号服穿在他身上却显空落落的,眼睛像没有焦距的注视着床旁边另一位少年,眸光清冷,瘦削的右臂上正扎着一根针,输着液。
整个人活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一般,宁恕险些没认出来。
看着有人走到床边,傅铭羽扭过头去,和少年停止了交谈。见到是宁恕也只是眼神一亮,随后又暗淡了下来。
身旁还是坐着的少年,见到有人进来后立刻起身,不知所措的站在床边。
“你先出去吧。”傅铭羽轻声对少年说,后者愣了愣,抿着唇低着头离开了。
宁恕心疼的要命,几乎就要痛死了。他伸手想抱一抱瘦的不成样子的儿子,傅铭羽却往后一缩,避开了宁恕的手,随后用胆怯的目光看着宁恕身后沉着脸的傅敬之。
知道的以为他是来看儿子的,不知道的以为傅敬之是拿了刀准备进来捅死他的,站在身旁的保镖等了好久,终于等到宁恕让傅敬之出去,保镖立马边安抚傅敬之的怒意边让人往外走。
本来让宁恕来看傅铭羽就够不爽的,现在直接被宁恕赶出去,自然更是不好。刚出病房,傅敬之就一脚将病房门口的垃圾桶踹倒。
“操......”
垃圾桶也只有倒的瞬间发出的动静大,傅敬之也一样,尽管气的快要吐血,但除了踢一脚垃圾桶外,他也干不了什么。他已经不会干这种雨声大雨点小的幼稚发泄,但面对病房里忽悠自己爱人一套套的小畜生,傅敬之找不到其他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发泄方式。
保镖将垃圾桶扶起,把垃圾重新捡了回去还顺便和闻声上前的护士交代了一下因果。
看着傅敬之离开,宁恕选择重新将儿子拥入怀,傅铭羽也不再避开却也并不像以往那样回抱,他任由宁恕紧紧拥着他。
宁恕掂量着怀里不多的分量,心里一阵酸涩:“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爬山,不小心摔了,没多大事。”傅铭羽故作轻松,温顺道,“不要担心也不要哭了,妈妈难受我也会难受的。”
“怎么能不担心啊,都伤成这样了。”宁恕松开抱着他的手,盯着打了石膏的腿拧着眉,他嗔怪道:“你就算不是我生的,但好歹一半流的都是我的血。你真的不把自己当回事。”
傅铭羽闻言有瞬间的愣神,但随后他又恢复了神色,软了身子,顺势窝在宁恕颈窝:“是不是你生的又有什么关系,你和他不也是没有关系就自然而然生活这么多年。”
察觉到语气中隐约有些不对,宁恕泛起情绪:“你又来了。”
傅铭羽持病耍赖:“你要是把对他的注意力分一半到我身上就好了。”
宁恕闻言,脸色一滞,随后他轻叹了口气:“不一样。”他伸手抚平傅铭羽翘起的头发,规劝着,“我和你爸爸做错了,我们这个家一开始就是错的。是我们带给了你太多不正确的东西,没能在你最需要矫正的时候给你起到一个正确领导的作用。”
傅敬之是他的丈夫、他们是同性恋、他们这段二十多年的婚姻全部都是错的,最后种种原因在这个巨大的畸形培养皿中,造成了又一只怪物。
兴许是丈夫离开了,牵制他的绳索稍稍远了些,宁恕才得以喘息。窗外就是空旷的蓝天,最近天气一直很好,好到足以让他忘记过去。
宁恕难得介于半梦半醒之间。
“你应该是个正常人的,是妈妈错了。”
尽管有半分清醒,他还是下意识用了‘妈妈’这个称呼,这个自我称呼在过去十几年一直刻在骨子里头,存在于涌动的血液当中,一时根本改不了。
察觉到宁恕已经发现真相的少年没有多大的惶恐,亦或者被发现的羞耻,反之傅铭羽脸上呈现出的,是缓缓的笑意。像是隐忍许久,终于被人发现的稀世珍宝,得以见天日。
“不会改的。”过了变声期的少年嗓音与傅敬之更像,愈发低沉冰冷,于小时候,奶声奶气喊‘妈妈’不同,越发像掌控欲过头的父亲:“改不了的。”
傅铭羽从宁恕怀里起身,贴近了宁恕,眼里满是当年还未沉淀下来的傅敬之眼中相同的痴狂傲慢:“妈妈应该猜到了我喜欢的人是谁了,两星期前就清楚了吧。所以才会呕吐,会害怕,会哭着求着他带你走。”
他平静的说出来时,宁恕看着他像在看一头恶鬼。
傅铭羽又拉近了距离,笑道:“你都清楚了,那就更该知道我不会改的。”
宁恕心脏此刻像要冲破胸腔,他试图理解傅铭羽说的话,理解能力却像错乱的线路一样,交错,最终彻底引爆。
他张着嘴,发出慌乱无措的疑问:“你、为什么,为什么知道我......”
傅铭羽像是不清楚他为什么搞错了重点,像个看着给他答案还做不出题的学生一样看着宁恕,他缓缓收敛了笑容,轻轻撇过脑袋,无所谓道:“这重要吗?”
宁恕攥着手指,轻声回着他:“我不知道。”
“宁恕。”傅铭羽彻底没了表情,他平静的看着宁恕,淡声偏执道:“我听过你无数次和傅敬之作/艾/,无数次听你向他撒娇。你分明知道我想要你什么,你却半点都不肯给我。”
傅敬之无数次对他所做的事,傅铭羽都在脑海中肖想了无数遍。他想要宁恕看着他的时候,眼里看不到傅敬之、和他双手紧握的时候,没有碍眼的皮筋和戒指、想要在亲吻他的时候,床头挂着的不是婚纱照。
“妈妈,他也骗过你,骗过你很多很多回。你都能原谅他,那我呢?”傅铭羽提到傅敬之时,表情有瞬间开裂,随后又很好的掩饰,“就因为那二十年吗?”
宁恕可以是宽容的学长、宽容的朋友、宽容的儿子,却永远当不好一个宽容的‘妻子’。他原谅了自己的丈夫,不去计较儿子对他做的错事,反噬的就是他自己将自己永远关了起来。
宁恕又迷糊了。
他下意识就将傅铭羽和十七岁的傅敬之弄混了,脑子已经先他一步做出提示,傅家父子两个办事风格不会有太大差别,要是他拒绝,又要被关起来。
宁恕不喜欢被铁链子约束,他想将种种都置身事外,为了保护自己。
宁恕伸手将傅铭羽拥入怀,下颚轻轻蹭着傅铭羽柔软的头发:“妈妈没怪过你,妈妈最爱你了。”
天边隐约飘过了几片乌云,蜻蜓低飞,要开始下雨了。
傅铭羽抬头注视这宁恕空洞的目光,不自主微笑:“你爱我还是傅敬之?”
这个问题有些超纲,宁恕怀抱着他,就像被藤蔓紧紧绞住一样,呼不上气。秩序崩坏,违背伦理。宁恕想,即使有天傅敬之拿着刀在他面前真的剁了傅铭羽,他也能做到坦然宽恕。
宁恕安然将自己再一次埋葬在深土淤泥,众人的唾弃之中。
他弯着唇,同以往一样露出一个慈悲温情的笑容:“爱你,妈妈最爱的就是你了。”
傅铭羽对于这句话里缺少的第一人称有些不悦,宁恕了然,认真道:“我爱你。”
傅铭羽才满意的将人反手环住。
接到丈夫电话的同时,外头也在一声雷鸣中下起了倾盆大雨。
“好,我待会儿会跟着回去的......嗯,会乖乖的。你工作加油。”
傅铭羽伸手,在两人道别后,挂断了电话。
他轻吻着宁恕,将人环在了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