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刘芬,程曲心里的情绪很复杂。
杀掉原主的是她,细心呵护原主长大的也是她;夺舍原主的是她,温暖救赎原主的还是她……
出租屋里的星星吊灯,千里邮寄到家的老家腊肉。
程曲不明白。
……
沈昭被吓又是第一次打鬼,自然稀奇得很,下手乐此不疲。
狂揍一顿后,在刘芬将近只留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程曲喊了停。
“好了。”
“叮———”
突然,就在沈昭停手瞬间,只见臃肿老人身上不晓得哪里掉下来颗珠子,‘咕噜’这么一滚,滚到了程曲脚边。
刘芬被揍得已然没了力气,但纵是如此,见了那珠子,她似乎还是拼了命地想要伸手去抢。
如此,程曲倒是起了几分兴致。
先一步弯腰捡起。
这珠子握在手里刚好眼珠那么大颗,外表看着灰扑扑的,但内里流动的气可是凶煞至极。
珠子侧面开了一道很大的裂口,不是刚才摔的,倒像是刘芬为了吸收里面的煞气故意弄破开的。怪不得,明明驱阵夺舍失败,她却还有力气夺舍另一具替身。
原来靠的是这颗珠子里的煞气。
只是……
“这是什么。”
珠子裂口坠着点点蓝光,不是阴煞也不是咒术,程曲没见过这玩意儿,没忍住伸手,按了上去。
‘嗖’
蓦地,一股透心寒意从那触及蓝光的指尖传了过来,三息不到,冲入程曲脑中。
斑斑光点汇聚成河,一闪而过。
这是……记忆碎片。
刘芬的记忆碎片。
老家的土房子,挂满了腊肉。她给新领来的娃娃吃肉,瞧她小脸皱成一团,兴奋得很。
小娃娃不喜欢腊肉,她偏只给她吃这些;小娃娃村头挨揍,她便辱骂她偏帮外人;小娃娃喜欢星星,她就买了吊坠藏了厄运符来送她……
从小的内耗培养、多年的自卑引导,她摧残着她的灵魂、侮辱着她的人格。她都没有直接杀掉她,她对她可真是太好了。
十来年,小娃娃长大了,出落得愈发水灵。
她可太高兴了,她太满意她这具新身子了。真好看。
随后酒店引魂阵大成,只需最后一步杀掉她,杀掉她!她就能拥有她。
浴缸满池血色,程曲躺在其中,身旁,刘芬手举铜锥将要刺下……
“呵———”
一口长气猛地吸入,瞬间,程曲双眼清明。
记忆,过去了。
那舍弃在珠子裂口的记忆,散了。
夺舍本就逆天而行,驱阵失败,对施阵者伤害极大,纵使有珠子里的煞气滋补,但要想完全修复魂体,需去除神魂冗杂。
而去除冗杂最好的办法就是,丢掉那些没什么作用的记忆,让神魂纯粹提精。
所以,那些幽蓝是刘芬舍弃的记忆。
刘芬丢掉的,是程曲。
第一次,程曲心头涌上一股愤恨悲凉的情绪,不是她,是程曲。
一段段、一片片,刘芬的记忆纠缠着原主的,一边是相依为命的温馨,一边是恶意毁坏的操控。
原主所有关于刘芬的记忆都是她自己美化过的。
特意做的佳肴是她不喜欢的,屋里挂的吊坠是用来折磨她的,甚至前几日那快递送来的乡货,也不过是刘芬算到夺舍时间,给自己寄的。
刘芬,从没爱过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阴邪的笑声带着濒死的绝望,刘芬被捶到趴在地上难以动弹,但那笑到开裂的嘴,偏执疯狂。
“你是谁?你怎么在我的身体里?”
“哈哈哈。你和我一样,一样!都是杀人谋命的杂粹!杂粹!”
突然,刘芬的神情莫名变得惊恐:“没有、没有。我成功了,成功了!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我成功了!”
痴痴傻傻、癫癫狂狂。
刘芬不是在装傻,她的神魂,散了。
“救救我、救救我!小曲,我是奶奶啊,小曲,小曲!你个小婊子!”
温柔的声音,从一开始的呢喃变成撕心裂肺的辱骂,刘芬眼里的神采越来越淡。
程曲站在一边,看着地上的她像是一只蛆虫,挣扎着蠕动着想要够来抓她,程曲垂了眼。
“时间到了。”
轻飘嗓音,犹如九天神谕。
一言,一落。
晚风吹来,地上的人啊,散了。
风吹阴冷至极,看着地上消散成灰的人,沈昭赶忙紧紧抱住自己。
这、这该不会是他打死的吧!?
他缩着脑袋,东看看西看看,硬是没看出来这完全密封的屋子到底哪儿有缝能吹出这风!
可怕!
悄悄着靠近程曲身边,只是,瞧了她面无表情盯着那地板的模样,沈昭抿了嘴。有些心疼。
“那个,大佬啊。其实你奶奶她……”
只一眼,沈昭闭了嘴。
淡淡一扫,程曲收回视线。头也不回,走出了房间。
‘咕咚’一声唾沫咽下,沈昭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刚刚大佬那一眼,好恐怖……
‘呼———’
阴风一刮,看着已然走远的程曲沈昭立即反应过来:“大佬!大佬等等我啊大佬!”
下楼外出。
比起进来酒店时,气氛更是沉寂无声。
紧紧跟在程曲身后,沈昭捂住自己的嘴,一双眼睛提溜转。
自己的奶奶要杀自己,自己的奶奶要夺舍自己,自己以为奶奶的爱这么多年来都是假的……
这,任谁都会emo的吧。
况且刚刚大佬被钳制的时候分明就是认出了她奶奶,分明就是不想对她动手的!
大佬一定很看重她奶奶!
可……
对于亲人的背叛,对于人性的阴暗,沈昭表示感同身受,只是,大佬的心思你别猜,也别安慰,因为指不定哪句话就说错了呢。就像刚刚他那样。
十三层楼,下楼只需要几分钟。
一圈圈兜圈下去,行至大厅,来到紧锁门前,程曲右手一抬又想施咒。
可就在这时……
“哐———”
“嘶。啥声音啊?”
沈昭探头去看,蓦地,只见一声刺耳尖响后,原本那紧闭的酒店大门,被人从外面推了开。
“吱呀———”
门开,外头车灯照了进来。很亮。
“程曲!”
突然,一声熟悉声音,下一秒,程曲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唐琳急得都快疯了:“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就跑这里来了!我不是让你等我嘛!我还以为……你吓死我了!”
身上挂着的人双臂死死抱紧了她,感受着身后传来的力度,程曲像是终于回了神。
“唐琳。”
“嗯。”
一呼一应,等唐琳松开她时,一看,这才察觉到程曲不太对劲。
双手捧住她的肩膀,小心翼翼:“你,你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了吗?是不是有人找你了?”
摇头。
程曲看着她,伸了手,一抹抹开她紧皱的眉心。
除了程曲没人看到,在她轻轻的动作下,唐琳额间的一丝晦气散了干净。
施咒者死亡,其施下的咒术自然痕迹消散。
果然,之前给唐琳中下傀儡符的人是刘芬。
夺舍之术本就逆天而行,成功后神魂不稳,记忆极有可能出现错乱迹象,程曲猜,那傀儡符为的就是在刘芬夺舍原主后,帮她找回记忆。
可刘芬设置的触发口令,为什么是‘我是玄师’?
一定有什么,被她忽略了……
刘芬的记忆……
蓦地,程曲眉头一皱。
刚刚,最后那一幕,最后刘芬站在浴缸边要杀死原主的那一幕,身后,似乎有一道黑影。
闭眼回想,这一次不似之前的一扫而过,程曲聚气于识海之中,一点点,划出那诡异之处。
三分近,那黑影似是人形;五分近,那人形带黑罩着长袍瞧不清;七分近,他的腰上挂了个极其熟悉的牌子。
那是……
正八殿的,身份牌。
‘我是玄师’
瞬间,所有一切都通了。
程曲脑中布开一张四散的关系图。
正常的夺舍,只需施法者和被施法者两人即可,但刘芬夺舍原主却偏偏麻烦地布下四九引魂阵,那可是个大工程。
必有帮凶。
刘芬想要夺舍他人,正八殿的人便为她布阵引魂,所以之前的公车引魂、鬼门吸魂,其实为的都是帮助刘芬。甚至是在夜市激活身份时,明明不是刘芬本人,宝阁的人却还是违规帮她激活了身份。
那是因为,宝阁、正八殿早就知道刘芬夺舍的事。
他们以为,现在的她,是和他们达成了某种交易的刘芬。
可他们为的是什么?
正八殿自诩正义之师,行天下正义之事。刘芬驱夺舍邪阵只为她自己,那正八殿的人为何要帮?明明这等阴邪之术,该是他们这帮所谓正派最不齿的事。
这一点,程曲想不通。
他们究竟想从刘芬身上得到什么……
“程曲?”
面前的人儿闭上了眼睛,唐琳担心则乱,赶忙喊醒她:“你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白啊?”
“我没事。”
打住思绪,程曲牵住唐琳不安的手,反将问题问了回去:“你怎么在这儿。”
“你忘了?我给咱俩的手机开了位置共享,听罗导说你半途就跟人跑了,担心死我了!”
“所以。”
没好气地一拍胳膊,唐琳冷哼一声,甩头就往车那边走:“所以什么所以,说好的来接你,可不能食言。”
走到车边,见人还没跟上来,唐琳回头喊了她。
“傻愣着干嘛,走,回家!”
回家……
夜色很暗,车灯很亮,光照之下的唐琳动作有些狂放。
看着这般,莫名地,心里很暖,连带着刚刚那因着原主奶奶而升起的愤恨感觉都完全消散。
程曲笑了。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