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仅仅是五公主。
可能是觉得孤身一人没有气势,她还拉上了云安和寿安两位郡主,见到顾平宁孤零零坐在轮椅上,毫不犹豫地开了嘲讽:“怎么,顾家不是威风凛凛战功无双,现在顾大姑娘不去听听那等穷极溢美之词,怎么反倒有闲情雅致赏这西茗湖景?”
“见过五公主殿下,见过云安郡主、寿安郡主。”
顾平宁淡定地从袖子里掏出绣花手帕,捂着嘴角低咳几声,温温柔柔道:“让殿下见笑了,臣女的轮椅出了故障,一时回不了席。”
五公主自然知道这事,也是特意挑了这个时候出现。此时她上前绕着轮椅走了一圈,摸着下巴摇头:“啧啧,瞧着小可怜的模样,顾将军梅将军不世英豪,可惜啊可惜,两位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竟然如此弱不禁风。”
顾平宁双目清澈,面上无辜又天真,猎猎的秋风吹起白色的裙角,再加上时不时低咳两声,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五公主口中的弱、不、禁、风。
寿安心下不忍,上前两步低声劝道:“五公主殿下,顾姑娘体弱,这湖边风大,我让丫鬟去找人过来帮忙吧”
“帮什么忙?”五公主故作惊讶,然后盯着顾安宁的双腿作恍然大悟状,“哦,轮椅坏了啊。都怪本公主忘记了,顾大姑娘不仅模样可怜,这双腿啊,还残废了。”
这下子连云安郡主也觉得不妥,正想上来劝两句,就听见顾平宁语气轻弱地反问道:“那公主殿下可知,臣女的腿为何残废?”
五公主一愣,不就是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腿吗?
顾平宁虚弱一笑,然后用抒情的语调,讲了一个十岁女孩跟着大军疾行,不慎从马上摔下,却为了不拖累行军速度咬牙硬撑了一夜的故事。
在寒风呼啸的冷夜里,如刀的冷风刮在女孩的脸上,耳边是疾行的铁蹄声,腿上是碎骨钻心之痛。
黎明的光亮拨开云雾,漫长到望不到尽头的黑夜终于过去,可她本该绚丽恣意的人生才刚刚开头,却注定在今夜之后充满坎坷与磨难。
说到这,顾平宁略略低头擦拭眼角,一贯柔弱的声音分外坚定:“我从十岁之后就一直和轮椅相伴,但我却从未后悔过。疾速行军一整夜,神不知故不觉,时机难得。那一仗,我大越大胜!”
云安和寿安早就泣不成声,不停地用手帕拭泪,声音哽咽:“公主,顾姑娘虽然身体虚弱,但她勇敢大义的精神和品格,当是我们女子的典范啊!”
五公主也沉默了,她看不惯顾家仗着功高便不把皇家放在眼里。可现如今她才知道,顾家这滔天功绩的背后,藏着万般不可言说的血泪心酸。本该娇生惯养在父母余荫下自在和乐一生的顾平宁为国为军残了双腿,也不知道顾将军心里又该是何种滋味。
偷跑出来躲懒却意外看了一出大戏的蔺耀阳再也忍不住了,纵身从树梢上一跃而下,挡在顾平宁面前沉声道:“五皇姐,你该向顾姑娘道歉。”
五公主隐约觉得自己确实做得过分了,却又拉不下这脸当众道歉。
“多谢六皇子殿下出言,但臣女并无此意。不过是近来京中关于臣女腿疾的流言沸沸,这才……”
顾平宁难堪地停顿一瞬,脸上扬起勉强的笑容:“臣女无事,刚刚是臣女多言了。”
蔺耀阳扭头看了一眼面色苍白还故作坚强的顾平宁,又飞速地撇开眼去看地上的花花草草:“顾姑娘,你的侍女久去未归,我送你回席上吧。”
不知道是不是顾平宁的错觉,她隐约看到这位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自己的六皇子耳根子有些红。
这是怎么了,上次见面虽说跳脱了些,但不是还挺正常的吗?
顾平宁心下奇怪,面上却有为难之色:“谢过殿下好意,可臣女的轮椅出了故障,怕是行动不便。”
“那我、我来帮你看看。”
蔺耀阳没等回答,也不顾及一身华贵锦缎华袍,直接俯身低头去查看轮子。
这位颇受宠爱的太子胞弟,行事作风有时真是不像个皇子。
顾平宁很少有这种居高临下的视角,此刻看这金贵的六皇子殿下用手在轮子底下扣扣搜搜,觉得颇为新奇。
但看着看着,她就察觉出不对劲来,刚刚确实不是她眼花,六皇子耳背后红成一片,渐渐蔓延到脖颈。
这、这可别是过敏了吧?
蔺耀阳自幼习武,对落在身上的目光十分敏感。这会儿被个娇娇怯怯颇有好感的姑娘这般看着,简直浑身僵硬,好不容易才找到被卡在轮轴处的石头,使了巧劲将震出。
远处传来担忧的声音。
“怎么回事,阿姐你还好吧?”
原来是不放心自家姐姐的顾平玉找过来,见到好些人围在轮椅边心下一惊,连忙将人上下查看。
“我无事。”顾平宁实在怕妹妹大庭广众又开始啰嗦,毁了她自个儿顾家明珠的形象,连忙道,“轮椅出了点小问题,多亏六皇子殿下出手相助。”
顾平玉见人还好,只是眼角梢尾略红,心下虽然有疑,却也只得按下:“多谢殿下,我先带阿姐回席。”
人家亲妹妹过来了,蔺耀阳自然不好坚持再送,略略点头,转身就走,背影似乎还有些狼狈。
顾平玉皱了皱眉,一边推着轮椅往回走一边埋怨道:“红缨呢,怎么让阿姐独自一人呆在湖边?这秋风寒意入骨,阿姐你可冷着了?可有咳嗽?可有哪里不适?”
这股子恨不得把头发丝都问道架势实在让顾平宁招架不住,只好岔开话题:“过几天李淮也要回来了吧?说起来我这准妹夫,我还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呢。”
两姐妹一路小话,走的又慢,等回到宴会之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顾平玉不解,倒是顾平宁心下了然,暗自感叹这宫里当真没什么秘密,这事传的可比她想象的快多了。
想必刚刚她讲的故事,宴会上的大多人都已经听说了,瞧那边几位女眷看过来的目光,都充满了心疼和感动呢。
高台之上的贵妃已经忍不住拭泪,亲自将五公主召去叮嘱道:“平宁这孩子不容易,难得她如此坚韧大义,你以后万不可像今日这般。”
五公主呐呐点头:“母妃,我之前不知道。”
“也不怪你,你们年纪相仿,她出事回京是你也还只是个半大孩子。”
“半大孩子。”五公主忍不住转头去看那个孱弱的身影,“她十岁遭了大难,父母兄长征战在外,一个人在京城孤零零呆了这么多年……母妃,我这就去和她道歉!”
五公主没想到自己竟然没能挤进去。
此时顾将军桌前围满了女眷,各位夫人你一句我一言,不是在夸梅将军一双女儿风姿出众,就是隐晦表示自家有调养身子的不传秘方,倒是把镇国将军排挤在外了。
梅氏自然也知道了西铭湖之事,心里又酸又疼,像是有万千根细针密密麻麻往上渣。
顾平宁的腿一直是顾家上下心中永远的痛,更别说顾平宁自己了。
别看她这个女儿平常笑靥莹莹温柔乖巧的模样,可直到现在,她都不愿意有人触碰她的双腿,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婢女不行,血脉相连的骨肉亲人也不行。
她心中至始至终,都没能过得去这个坎,可现在,却为了转移顾家身上太过扎眼的注意力,硬生生将伤疤揭露人前!
梅氏想到这甚至都不知道该去恨谁,面上的笑容僵硬,勉强接话道:“是啊,阿宁一向是个好孩子。”
“多好的孩子啊!”一位夫人红着眼眶去拉顾平宁的手,“我娘家有位圣手,专精筋骨伤病,改日去府上瞧瞧可好?”
顾平宁着实没想到这一个故事效果竟如此显著,但是她的腿自己心中有数,因此婉拒道:“有劳夫人费心,不过……”
“多谢夫人。”梅氏强行打断了自家女儿的话,急切道,“可是王家的那位杏林圣手?我前些日子去拜访过,说是出去云游了。听夫人的意思,现如今,这是已经回到王家了?”
这位夫人没好意思说自家那位圣手颇有怪癖,但她的面子还是可以使上一二,因此应承道:“听说是刚回,我明日便娘家,请他去贵府上看看。”
梅氏感激,一旁的顾将军也抱拳行礼,情真意切:“顾某在此多谢夫人了。”
“顾将军无须这般,我们为父为母之心啊,都是一样的。”
顾平玉在一旁听得眼睛发亮,凑到顾平宁身边念叨:“阿姐……”
叫了一声又仿佛记起什么,把原本的话头咽下去,语气神秘:“哥哥说阿姐喜欢鞭子,嘿嘿,等过两天我一定送阿姐一份满意的礼物。”
这一刻因为一位还未可知的圣手,爹娘和妹妹仿佛一下子看到希望,眼里被注入了明光。
顾平宁实在不忍心直接泼冷水,因此也就顺着话茬打趣道:“哦?是我那素未谋面的准妹夫要送见面礼了?”
“啊呀阿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