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平宁可谓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萧劫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丢开了那股子书生意味哈哈大笑:“顾大姑娘说的可真有意思,我怎么就不想活了?你又从哪里看出我想求死了?”
顾平宁拿出帕子掩了掩嘴,慢条斯理道:“我今日可不是同三皇子交心来了。”
“哦?那顾姑娘是来做什么?”
“我是来问问三皇子,我躲不过去的后手是什么?”
萧劫摇头晃脑啧啧道:“刚刚还觉得顾姑娘是个有趣之人,怎么又突然问蠢问题呢?”
顾平宁也跟着摇头,不紧不慢地提起了另一事:“听闻三皇子幼时过得不好,贵人冷眼,奴仆欺辱,很是艰难。一直到成年后在军中大放异彩,才有了些正常日子。”
“你想说什么?”
“可天泽战败,曾立下汗马功劳的三皇子转眼就作为质子入京,也不知我大越是否招待不周,让三皇子想起幼年之事了?”
萧劫的脸色终于冷下来,盯着顾平宁眼神阴狠。
“我自是不知道是什么让三皇子存了求死之心,也懒的去猜,只是三皇子这死了也要把水搅浑的意图倒是明显。两次刺杀算不上精巧,露了马脚不说,还带了句话给我,三皇子这是很有把握最后让我死,却又不想真正杀我之人太轻易得手。”
“让我来猜猜,三皇子杀我的后手,是金陵?还是南疆?”
萧劫脸上的面具终于挂不住了,褪去了那副温和的假象皮囊,冷笑道:“好!好!我倒是小看了你!”
这位顾家病弱腿残的大姑娘,他唯一一个没有在战场上见过的顾家人,当真是好心思啊!
顾平宁依旧笑得和气,连语气都没有变化:“三皇子多年来在战场领兵,还能分出心神在京城动手脚,也是好心思啊!”
若说刚刚的话只是当萧劫动怒,那这一句才真正让他大惊失色。
他盯着娇弱无辜的顾平宁不敢置信道:“是你!这些年来,竟然是你?”
“还是此次从那小和尚身上查到了些东西,不然我也当真不知,原来三皇子的手伸的这般长又这般隐秘。不过倒也得亏这次错落百出的出手,想来刑部也能顺藤摸瓜,拔除钉子了。”
萧劫一步一步靠近牢门,上下仔仔细细地打量顾平宁,半响才一字一句道:“我也当真不知,顾子蠡一子二女,最最出色的竟然在这里。想必这顺藤摸瓜之事,顾姑娘也出力不少吧。”
顾平宁面上天真又无辜,拱了拱手脆生生道:“三皇子谬赞了。”
“好!好!你当真是好!”
萧劫在北境和大越多年交战多年,自认天泽军队战力虽略逊于大越,但若领兵之人不是那位不世名将顾子蠡,他就有信心攻下大越的北疆防线。
昭武帝本就多疑,更何况顾子蠡手握大半兵权长年在外,因此萧劫这些年针对这一点使了不少手段来离间这对君臣。他也不求昭武帝能昏聩到砍了这员大将,可日积月累,只要这中间起了嫌隙,他便可以加以利用步步深入。
顾子蠡再是用兵如神,君主的怀疑也犹如掣肘之困、喉中之哽,能让其放不开手脚。
可谁知早些年他的谋划还有作用,但近些年京城水深,昭武帝又仿佛换了一个人,他不断派来挑拨的人手,竟无一人成功。
昭武帝大权外放,顾子蠡再无顾忌,这才一举大败天泽,完成天下一统。
萧劫原先还只是不解,不解昭武帝为何突然不再多疑。可国宴上昭武帝的表现又让他觉得自个儿错了,帝王还是那个帝王,猜忌和疑心扎根在他心底深处,永远不会消除。
那这两年君臣如此相得,又是为什么呢?
这个疑惑在萧劫心里盘旋良久,没想到居然在今日得了答案。
竟然是这些年谁也没有注意过的顾平宁,那位深居简出、除了腿疾病弱再无其他声名传出的顾家大姑娘。
竟然是一个如此不起眼、从未被他放在心上之人,生生毁了他棋局中最重要的一步。
这个答案差点让萧劫呕出血来。
“是我棋差一招,大越出了一个顾子蠡,而顾子蠡生了个好女儿啊!”萧劫哈哈大笑状若疯魔,他认了输,却终究意难平,“帝王多疑,而你这些年几乎从未出过顾府,你是怎么做到?”
消除一位帝王的疑心,即使只是短暂的消除,也难于登天啊!
顾平宁,一个废了双腿、连出门都要靠轮椅的深闺女子,她有什么本事做到?
不若萧劫顷刻间心绪大起大伏,顾平宁却真真切切像是个标准的名门闺秀,从头到尾笑容得体:“我之前便说了,我今个儿不是来和三皇子交心的。”
“是了是了,倒是我忘性大了。不过顾大姑娘如此聪慧,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通通心如明镜。我倒是实在不知你今日为何来这阴暗囚牢,总不至于是专程来为我解惑来了吧?”
“我自然没有这般闲心。我今日过来,其实是想劝一劝三皇子别着急着死。”
“哦?”
顾平宁笑靥莹莹,语调轻柔:“三皇子得留着命啊,留着命看我不仅能在你的后手下活得好好的,还能安安稳稳嫁给安王,从此顾家与皇此再无嫌隙。”
“你真的应该看看的,看看我大越万邦来朝,自此海清河晏,国泰民安。”
说完这一句顾平宁便没有再管疯狂大笑的萧劫,推着轮椅出去了。
次日一早,天泽的三皇子、刺杀平宁县主的幕后真凶萧劫在狱中自尽的消息就传到了顾府。
作为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知晓自家小姐各种模样之人,红缨难得没忍住,看着细细擦拭鞭子的顾平宁好奇问道:“小姐昨日和那萧劫说了什么,竟然能让人连夜自尽了?”
是的,红缨毫不怀疑,萧劫这好端端地突然自尽了,背后肯定有他们家记仇,咳咳,恩怨分明的小姐的手笔。
顾平宁收藏了整整一架子材质各异款式不一的鞭子,此时正亲自拿着绢布挨个擦拭,闻言头也不抬:“他本就有求死之心,你可别什么都安到你家小姐头上。”
“那小姐昨日去做什么了?”
“哦,我去把他的求死之心坐实了。”
红缨并不是头一回听不懂小姐的话了,若回回都要追根问底怕是她脑子早就转不过弯来了。
但这位北境战神着实算的上是个传奇人物,一个凭一己之力生生推后大一统两年的天生将才,想来也能史书留名,最后却是自尽于狱中,不怪红缨忍不住要往下追问:“小姐,什么叫坐实求死之心啊?”
“这倒也不难。只需戳他的痛处,碎他的希望,将他逃避的刨开来给他看,把他不甘的摊开来讲给他,让他后悔自己的轻视,无望残存的奢求。对一个自卑自傲又自负的人来说,这些就足够了。”
红缨听得一头雾水,觉得真是高估了自个儿的理解力,正想换个话题,就听见她家小姐擦完最后一根鞭子,自言自语道:“若不是身处敌国,其实也算是个有意思的人。”
这句话轻的仿佛随风而逝,红缨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刚抬头就见她家小姐已经收敛了神色,淡淡道:“我前几日让你找的医书怎么样了?可找到了?”
“回小姐的话,您要的不是普通医书,而是专门讲解各类毒药的,这实在不好找。奴婢寻了几日也不曾寻到,因此花重金找了几个大夫,请他们根据经验写下来,想来这几日也该写好了。”
“写好了就早日拿给我。”
红缨原以为只是小姐长日无聊心血来潮,可近日问起这事好几回了,显然是上了心,因此奇怪道:“小姐要看这将毒药的书做什么?”
难不成还有什么人小姐坑不到,需要亲自上毒药动手?
自家丫头心里的想法都写在了脸上,顾平宁看着好气又好笑:“别瞎想了,我不过是提前防备罢了,你到时候也学着些,往后估计还有段不太平的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