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平宁送的是一坛酒。
当初她花了大半年时间满府折腾,失败了无数次最终酿成两坛子烈酒。其中一坛昨天进了她和飞叶的肚子,而剩下的这一坛被她在此时拿出来献宝。
“殿下见惯了奇珍异宝,我也没什么可以送的。这酒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却是我亲手酿造的,有些烈,殿下不妨尝尝。”
顾平宁送酒时没有别的意思,纯粹是收了人太多礼物,刚刚又一本正经地编谎话骗人,心里愧疚,才想着做点什么描补一番。
可是蔺耀阳听到这话时脸上的表情,却差点让顾平宁以为自己送的不是什么美酒佳酿,而是能让人长生不老的琼浆玉露。
“这酒我一定会、会好好珍藏的。”蔺耀阳小心翼翼地将酒坛捧在怀里,脸上的傻笑怎么都遮掩不住,就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便宜。
顾平宁有些摸不准安王殿下的套路,见这人自顾自地在那里傻乐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开口打断道:“殿下,其实我在府里并不缺什么,您没有必要日日送礼物过来。”
再这么每日持续下去,她屋子里真的快要堆不下了。
蔺耀阳自然知道在顾家颇受宠爱的顾平宁什么都不缺。
可他依然想要把他认为最好的最有意思的送给她。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少年人的欢喜总是热烈而充沛的,连看见花开时的怦然心喜,也想一同分享给他的心上人。
但这种隐秘而欢喜的心情蔺耀阳说不出口,因此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喜欢吗?”
“不,我很喜欢,只是觉得殿下这样太费心力了,真的无需如此。”
顾平宁眼见刚刚还雀跃不已的安王殿下眼角一点点耷拉下来,就像是送了心爱玩具却没得到奖赏的孩子,不得已再次换了话题:“说起来一直想问殿下,那日送来像星星的是什么花?我在此前竟从未见过。”
“是花匠用西域那边的种子新培育出来的,叫做满天星。”蔺耀阳低头看着怀里的酒坛,语气低落,“你不喜欢收到我的礼物吗?我只是想你高兴,就像……”
就像他收到这坛酒时那样高兴。
这发展实在出乎顾平宁的意料。
不是她自作多情,但这位安王殿下近日来的表现,怎么看都像是很喜欢她似的。
可他们两,不是出于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原因,才促成的一场赐婚吗?
但一个身份高贵又明媚飞扬的少年郎表明心迹想要讨好你时,总是令人高兴又心有不忍的。
顾平宁摸着手上的佛珠,加重语气再次认真地强调:“殿下送的礼物我很喜欢,也很高兴。”
蔺耀阳看着顾平宁的眼睛,似乎想要确定这一句是不是真话,半晌后才笑开来:“你喜欢就好,那我明日继续,今天就先走了。”
顾平宁此刻并不知道这坛子酒将会被珍藏整整二十年。直到她的女儿长到她这般年纪,身披嫁衣拜别父母,已经为夫为父的男人才终于将这酒开封,醉了一夜。
当然这事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要说此刻对这坛酒怨念最为深重的,当属昭武帝。
原因无他,他家的小儿子已经抱着酒坛在御书房傻笑了整整一刻钟,如果不是还知道回话,昭武帝简直都要怀疑有人给他们大越的安王下了蛊。
“小六,你找朕是有什么事情吗?”昭武帝用眼神示意桌子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朕这儿还忙着呢!”
蔺耀阳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闻言连忙摆手道:“父皇您忙您的,我没什么事。”
可是儿砸,你这幅傻样杵在一旁,为父很难专心政务啊。
昭武帝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假装才看见那个青黑色的酒坛,故作好奇地问道:“小六这是有美酒要献给父皇?”
蔺耀阳一下子来了精神,捧着酒坛在昭武帝面前仔细展示了一番,才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此非儿臣献给父皇之美酒,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平宁县主送给儿臣的礼物。”说到这蔺耀阳眼神亮的如同是夜空中的明星,语调却带着羞涩,“是她亲手酿造的,是她送给儿臣的心意。”
昭武帝那颗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心哟,只觉得都没眼看这个没出息的儿子:“你说你这些天来来回回把朕的私库翻了多少回,看见什么新奇有趣的都巴巴地往顾府送。这也就不说你了,可你倒好,昨个儿连朕的安眠香都搜刮了去,就给朕剩了两片!”
说到这昭武帝就有一种儿大不由父的心酸。
以前他家小六多孝顺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是眼巴巴的先来给父皇。现在可好,看到稀奇的花先送去顾府,熬夜挑灯雕了玉坠还是送去了顾府,他这个做父皇的,竟是连个影儿都没看见。
蔺耀阳被说的满脸通红,梗着脖子反驳道:“父皇进来睡眠很好,儿臣知道,您用不着安眠香。这不您儿媳妇受了惊吓,更需要这些,您一国之君,就别计较了。”
“好!朕不计较!”昭武帝被自家儿子气笑,“可你这巴巴地送了多少东西过去,人家现在回了一坛子酒,就把你乐的找不着北,瞧你这出息!”
“这不是普通的酒,这是平宁亲手娘的。”蔺耀阳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天真地问道,“父皇,母后给您酿过酒吗?”
膝盖中了一箭的昭武帝简直被弄得没了脾气,正巧看到大儿子进来,于是赶紧挥了挥手打发道:“来来,赶紧把你弟弟带出去,朕这奏折都堆得如山高了,他还净瞎添乱!”
刚刚进门的太子殿下一头雾水地领着还觉得自个儿委屈的弟弟出去,随口问道:“你跟父皇说什么了把他气的?还有你这怀里抱的什么,是酒吗?”
蔺耀阳的眼睛再次被点亮。
于是大龄剩男太子殿下被迫塞了一嘴狗粮,恍恍惚惚觉得自己有了个假弟弟。
不是,他最近确实因为科考之事忙了些,也少见了弟弟几回,可怎么他家小六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这耳垂都红的快要滴血了,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小、小六,你等等,皇兄问你个事。”
蔺耀阳抱着酒坛乖乖点头。
“你是真的喜欢平宁县主?”太子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好像都搞错了什么,“不是因为那天偷听了我和父皇的谈话,才想着和顾家结亲?”
蔺耀阳看着自己哥哥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说不通道理无理取闹的孩子:“皇兄,我那天就说了,我是真的想娶她。”
是,是说过没错。
可是当时那种情况下,他自然以为这是弟弟不想让他担忧编的借口啊。
怪不得他后来几次提起可以想办法解除赐婚,他弟弟的眼神都那么奇怪。
他这哪是在帮弟弟重获自由,而是在阻挠弟弟娶心上人啊。
终于想明白的太子殿下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你喜欢就好,有什么缺的想要的,只管跟皇兄说。”
这话正中蔺耀阳下怀,他笑得腼腆,要起东西来可没觉得不好意思:“皇兄你那里是不是有一副金丝软甲?”
“是有一副,不过之前你不是嫌软甲膈身,死活不肯要吗?”
“咳咳,以前是我太不懂事了,皇兄将它给我吧。”
太子自然知道昨日寺庙刺杀之事,想也知道这软甲是为了谁要的。
这一刻他的心情可以说是微妙地和昭武帝同步了,简直是又酸又好气,还带着一点点弟弟长大了的怅然。
可是作为一枚没有下限的弟控,太子能怎么办,还不是得笑着答应他。
“谢谢皇兄!”蔺耀阳笑起来简直让人没办法,别说他现在只是要一副软甲,就算是想要天上的星星,身为哥哥也得想想办法去找天石。
“行了,别卖乖了,我待会儿就让人给你送去。”
两兄弟一边闲话家常一边往东宫走去,没想在御花园正面碰上了四皇子和五公主兄妹。
“见过太子殿下。”五公主刚从亲哥那里得了一块绝品的红丝砚,心情正好,见蔺耀阳抱着深青色的坛子奇怪道,“六弟怀里的这是什么呀?”
“是……”
“是一坛子酒,没什么特别的。”太子生怕自家弟弟又把什么“平宁县主亲自酿造”、“这不是酒是心意”念叨一遍,急急忙忙打断,“小六你不是找我有事吗?跟我回东宫慢慢说吧。”
五公主却心生好奇,往前两步细问道:“让我看看什么酒能让六弟这么宝贝啊?”
边说不客气地直接上手去摸酒坛。
“不准碰!”蔺耀阳抱着酒坛后退一大步,眼神警惕,“不要碰!”
五公主莫名被吼,委屈地不得了,忍不住去看身边两个哥哥:“我就是想看看。”
太子被五公主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忍不住偏过头咳了一声:“嘉靖啊,这酒小六宝贝的很,连我都不让碰的,你也离远些吧。”
就他弟弟这架势,太子敢发誓,这酒真要因为五公主被磕着碰着了,他家弟弟能当场翻脸。
所以……
“你做姐姐的,跟小六道个歉,以后记得别随意动他的东西,这是就算过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