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算了好久的远游之行终于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顾平宁心情大好,在梦里先畅游了一回冰灯会。
直到她第二天一早睡眼惺忪被红缨从床上挖起来,说是王大夫已经到门口,须得赶紧梳妆迎客。
原来昨日那位夫人左思右想实在心有不忍,国宴结束之后连夜回了娘家,请了这位杏林圣手一早登门。
顾平宁一边梳妆一边和红缨道:“专精外伤的方军医已经来看过两回了,爹爹和娘亲还不死心,怕是又要失望了。”
“小姐!”红缨跺脚,“大夫都还没来您怎么能如此灰心丧气?奴婢可听说了,这位王家的圣手医术高超,甚至能使枯骨生肉。前两年高家的小公子从假山上摔下,听说当场就出气多、进气少了,后来您猜怎么着?这王大夫一出手,高小公子不仅活过来了,现在还能跑能跳活泼得很呢。奴婢那时候就想去请这王神医上门,只是时间总不凑巧,您又不上心,这才耽搁下来。”
顾平宁听着自家丫鬟滔滔不绝,那架势恨不得当场将这位王大夫吹出花来,自己心里明亮,这哪能回回时间不凑巧,不过是人家不愿登门罢了,这一回也就是王家本家的夫人面子大。
而且她心里清楚,再是妙手回春的神医,怕是也治不了她的腿疾。只是她家里人,都不愿意相信罢了。
这位大名鼎鼎却不愿入太医院的杏林圣手拎着药箱独自前来。只见其人刚过不惑之年,却有一把大长胡子,端的是一股子仙风道骨的模样,很是符合红缨心目中神医形象。
顾平宁半躺在床上,只觉得现在这幅全家出动的架势实在夸张,无奈劝道:“爹爹娘亲,不过是个简单的诊查,真的无需呆在屋子里陪我。哥哥阿玉,陪爹娘出去坐坐吧。”
梅氏不愿,她什么都可以由着女儿,可这会儿着实放心不下,想留下亲眼看看这腿伤到底如何。
恰好此时下人来禀:“夫人,五公主来访,现正在前厅。”
梅氏皱眉,顾家和五公主可没什么交情,这位贵妃之女怎么会突然造访。
“娘亲,您忙吧,我这儿真的无事。”顾平宁笑得温和,语气却很坚持,“红缨你也先下去吧。”
“顾姑娘,诊查可能会有些痛楚,最好还是留一人。”王大夫一直埋头摆弄器具,直到此刻才头也不抬地插了一句。
“无妨,我不怕疼。”
天底下估计不会有比她更加不怕疼的人了。
这句大实话倒是终于引的王大夫抬头,见顾平宁面色平静不像说笑的样子,终于抬手将无关人等赶出屋子。
五公主在前厅喝了两杯茶,终于在耐心告罄的边缘等来了顾家之人。
“敢问公主到访可是有要事?”
五公主封号嘉靖,向来是个藏不住事风风火火的性子,此刻听到梅氏相问却面色纠结,难得小声别扭道:“我新得了一株珊瑚树,想请两位顾姑娘一同去赏鉴。”
这话不仅梅氏听着奇怪,连顾平玉都觉得无语。
先不说这种事情下个帖子便好,就说这五公主和顾平宁的关系,有那么亲近吗?
嘉靖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受不了,一甩袖子自暴自弃道:“好吧,我是来道歉的。昨天的事情是我不对,回宫后母妃已经训斥过我了,我今日是诚心来道歉的。”
这当然只是原因之一。
嘉靖放下公主架子亲自上门赔礼道歉,是因为她母妃隐晦地表示了想要和顾家结亲之意。
顾家的独子不可能尚公主,那结亲的只能是她的同胞哥哥和顾府的姑娘。
贵妃说的委婉,嘉靖却是闻弦歌而知雅意,早早就带着礼物登门,爽朗道:“我今日来道歉,也想邀请顾姑娘一同赏鉴珊瑚树,老是闷在府里多无趣啊,我那儿有许多好玩的。”
皇上贵妃娇宠长大的小公主这般低姿态的意图并不难猜,只看她眼神若有似无地总是往顾平玉身上飘,梅氏就已经知晓到大半,只得婉拒道:“王大夫现下正在为小女诊治,不方便见客,怕是要辜负公主的一片好意了。”
“诊治?平宁她又病了吗?”嘉靖次趟意不在顾平宁,但如此情况自然不好再邀顾平玉出门,于是在带来的礼物里一阵猛翻,找到一块玉质温润的暖玉递过去,“梅将军,这玉有养生之效,就当是我的赔礼。”
梅氏推辞不受,嘉靖急的跺脚,将玉往顾平玉手里一塞,留下一句“我改日再来”,一溜烟跑了,整一副来去如风的模样。
“娘,这暖玉品质上乘,比爹爹上次寻来的还好上一些,倒可以让姐姐贴身戴着。”顾平玉跟在梅氏身后转身回了小苑,嘴里叨咕,“这五公主昨天那么气人,今天倒是知道上门赔礼道歉了,这态度也就比上次的关心闵好上一些。”
梅氏顾念着长女心里烦躁,这会儿又听小女儿絮絮叨叨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被人盯上,简直恨铁不成钢:“你啊你,五公主这是来送玉来了吗,你能不能长点心?”
突然被亲娘怼了一通的顾平玉很无辜,睁着一双大眼睛茫然地望过去。
自个儿本该好好养病的大女儿心较比干还多一窍,而处于风口浪尖成了别人眼中香饽饽的小女儿却思维简单地像张白纸,梅氏心里无奈,叹了口气:“阿淮这次回来,你和他的事情就正式定下来吧,总比口头上的约定让人放心些。”
“哦。”
顾平玉咽下满心疑问,陪着梅氏又等了半刻钟,终于等到王大夫推开门提着医药箱而出。
“王大夫,阿宁、阿宁的腿怎么样?能治是不是?”
王大夫看着爱女心切的梅将军,遗憾地摇头:“平宁县主的事在下昨日也听说了,原本只是坠马断骨的话在下或许还能一试,但断骨之后非但没有固定静养,反而骑马疾行一夜,导致断骨变成碎骨,嵌入血肉筋骨之中。此等情况,在下实在无能为力。”
梅氏差点没站稳,这一刻她不再是战无不胜的大越女将军,而只是一个无助又心切的母亲,就如同所有病患的父母,明知不可行却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恳求道:“王大夫,您医术高明,能不能、能不能再帮忙诊治一次?”
“梅将军,并非我不愿诊治。平宁县主心性坚忍,刚刚敲打诊断刺骨之痛,她竟是生生忍着面色如常,在下实在佩服。若是能够医治,在下定当竭尽全力,可这伤,实在是非人力所能治啊!”
王大夫没让人送,背着药箱独自走了。
要说整个顾府,对此丝毫不意外也不失望,应该就只有顾平宁一人。
梅氏怕她心情不好,也没敢来打扰她,倒是方便了神出鬼没来去如风的某位剑客,轻飘飘坐在房梁之上面无表情地往下看。
“我说飞大侠,你这两日是不是来的太勤快了些。”顾平宁一边撑起身子一边无奈道,“就算是你知道我们要出门游历了心中兴奋,也不至于如此啊!”
“听闻神医今日过来医治。”
“你现在这消息很灵通嘛!”顾平宁自己推动轮椅靠近柜子,掏出一大卷羊皮方在桌子上,“不过我的腿要是能治早就治了,到现在这地步,就是我爹爹娘亲不死心而已。”
“不说这个。”顾平宁招手,“你过来看看。”
“这是何物?”
“这就是我们此次出游的目的啊。”
飞叶从梁上一跃而下,目光里终于露出一点好奇:“出游的目的?不就是你嫌京城闷,想出去玩吗?”
“那是其一。”顾平宁将羊皮纸缓缓摊开,目光热切,“而这,就是其二。”
展现在飞叶面前的是一副巨大的舆图,东起金陵,北至天泽,详细之处可见山顶寺庙,简略之地仅有山川河流,虽不完整,但巍然壮观让人叹服。
“这是我这些年来从残缺的舆图和各类籍册中整理而成。你看,这便是天下,便是我大越的版图。”
“百年战乱已止,天下初定,我们出门游历,脚下之土皆是大越所属,所见之人都是大越臣民,我想把我们走过的地方都补充到这张舆图上,让它变得更详细、更准确。”
“若是天下太平,这舆图便是大越的疆土象征。但若有朝一日烽烟再起,希望这至少能作为行军路上的一点参考吧。”
飞叶看过来的眼神惊奇,就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顾平宁其人。
顾平宁噗嗤一声笑出来:“怎么,你是不是以为我只会装病咳嗽扮可怜,或者仗着救命之恩携恩以报?”
飞叶没有回答,只给了一个眼神让这位大小姐自己体会。
“诶,飞叶大侠,你别看我现在这样,我也曾是有梦想的好不好。幼年时我最大的梦想是练就武艺行军征战,然后像我娘一样,成为一名将军为我大越镇守边境,再无人敢犯。”
“但现在啊,这个梦想应该是实现不了了。但若是能绘下详细精准的舆图,也算是为大越尽了一份心。”
“也算是我这一生,未辱没骨子里的顾氏血脉了吧。”